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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一旦落下,气温便直趋零下三十多度。然而比冰雪更冷的是风,体感效应下,即便是最热的正午,只要风速达到六级(10-13米/秒),赤裸在外的皮肤也会像置于零下三十八度那般寒冷。零下三十度的气温,太阳一旦落下北风越来越猛,风速越来越快。
仅仅是日落前的两级轻风,没有首衣、没有手衣的秦卒士卒脸颊和手指便已冷至零下四十六度,列阵于最北端的秦军士卒只要露脸便会冻伤,没有包裹的手指几乎全僵,随时都要断裂。而当风速渐增,由两节轻风变成四节和风,暴露在外的皮肤瞬间冷至零下五十多度,皮肤冻裂,冻僵的手指稍一用力便会整根掰断,沾满血凝的铜矛掉落脚下。
可惜的是,秦军阵列不是南北横向列阵,而是东西纵向列阵。最北端裸露皮肤手指的士卒脸颊冻裂,手指折断,最北端以南的绝大多数士卒因为有同袍的遮挡,他们并没有感受零下五、六十度的低温,只是感觉到天越来越冷、风越来越寒,他们更关心对面困兽犹斗的敌军阵列。
此时隶属于游阙的联军师旅全部投入了战斗,用不能杀敌的矛柲稳住即将崩溃的阵列。火炮开炮即炸膛,剩下几百颗雷弹和更多的发射药包被炮卒带上战场,他们点火后将雷弹或者药包奋力往秦军投掷,一些炮卒更是背负着几十个药包冲入秦军阵列,在呐喊中点燃。
所有这一切都是为了天黑。联军将率苦苦支撑是为了将战局拖入夜幕。然而,这不是为了胜利。任何有理智的将率都很清楚联军已经失败,勉强维持的单薄阵列不过数行十数步,靠着游阙的支撑、炮卒的牺牲才没被秦人击破。大部分士卒都已战死,仅剩的少数不能扭转战局。
做完该做事情的庄无地如释重负,诸军司马再一次奔至幕府商议对策。恰在这时秦军阵列后方传来‘荆王已薨’的呼喊,借着最后的余光,巨大的凤旗横展在北风中,旗下几颗头颅被酋矛高高挑起,颈脖处的血液未凝结便被冻住,呈现出异样的鲜红。
“大敖?!”、
“是楚王……”
雪尘中联军士卒看不清头颅的面目,但能看清那面三头凤旗。旗在人在、旗亡人亡,三头凤旗落入秦人手中,大敖十有八九薨于秦军之手。单薄的阵列连续动摇,楚军士卒看着那面凤旗发出绝望的呐喊,反冲向秦军。知道败局已定的齐军、魏军、越师、鲁师急退,唯有司马卯率领的赵军怀着彻骨的仇恨与楚师一样反冲向秦军。
爆炸声再起,伴随着爆炸声的是凄厉的军报。正在幕府商议如何撤军的各师司马远远便听到‘军阵已溃’的嘶喊。众人面色大变,苦苦支撑到现在就是为了等待夜幕降临,全军或可趁夜而退,没想到军阵却在夜幕将至未至之时崩溃。
“报——!”最先奔到幕府的斥骑带着哭音喊道:“秦人夺大敖之旗,言大敖已薨,我军溃也!”
“大敖之旗?”庄无地激动的站起,他冲出了乌幕,其余司马跟着出帐。
趁着天地间最后的几丝光线,庄无地看到数百步外的战线有人搏杀也有人疾退,雪尘中秦骑穿过破裂的阵线直追那些逃散的士卒。凤旗由秦军骑卒举着,来回飘在战线后方。看到旗帜的瞬间庄无地身子一软差点跪倒,其余司马目眦尽裂,一些人颤抖,更多的人哭泣。唯有彭宗身边的一名甲士含泪呼道:“弗信!我弗信!”
“报——!”带着霜雪的近卫骑士终于从秦军幕府奔回到己方幕府,他冲到近处才压着声音禀告道:“大敖中箭,已至大营医营。”
“啊……”司马们长长啊了一句,刚才不信熊荆已薨的甲士奔到马前抓住骑士急问:“王兄中箭?!王兄……”
“是悍……”骑士惊讶。他听出了声音,谁也没想到明明在新郢的熊悍竟又出现在军中。
“王兄中箭,王兄安否?”熊悍焦急。年龄越大,他知悉的事情就越多。少年人的自我和骄傲让他极度羞愧儿时发生的那场即位闹剧,他迫切希望用敌人的血甚至自己的血来洗刷这种羞辱。这一战他实现了他长久以来的理想,却没想到会是一场败战。
熊悍焦急,庄无地这些司马也焦急,骑士无奈答了一声:“医尹言,未卜也。”
十二年来熊荆屡次上阵都如有神佑,从未有过伤重未卜的情况。加上近卫骑士的保护和钜甲的坚固,除了那次骨折其余全是一些小伤。中箭伤重未卜,庄无地瞬间想到了荆弩。欧丑曾说过,秦军能伤到大敖的只有荆弩和投石机。中箭必然是弩箭,想到长近一丈的荆弩穿过熊荆的身体,他摇晃了几下,再也强撑不住一头栽倒。
夜幕已至,大梁王城正寝膏烛通明。停雪的那几日,宿于楚军营垒的赵迁在秦军退兵后迅速搬回了大梁。北城已焚,他只能暂居于南城。决定魏赵两国命运的决战是从正午开始的,正寝里的飨宴也是从正午开始。
赵迁虽赴宴,可哀于母后薨落,不吃不饮,直到听闻城墙上魏卒禀告一开战秦军便被联军打得败退,这才开始享宴。等后来楚骑破阵、秦军鸣钲,大悦下禁不住饮起了酒。战报不断传来,战局在最后一个时辰忽然逆转,他骇然失色,魏增则神色不动,不但饮酒不误,还召来了伶人倡优,奏乐歌舞。
夜幕降下前半个时辰战报便再也没有传来。开口询问魏息,魏息说战事未歇不分胜负。这样的回答让赵迁心中安定,魏增却哈哈大笑,他大声道:“惜我先君武侯不听公叔痤之言,未杀卫鞅。武侯乃君子之心不知小人之腹,只知卫鞅无才,不知卫鞅无德,不然,焉有魏昂之欺?”
魏国究竟曾是称霸天下的大国,与赵国这种自始至终都没有称霸中原的二流强国相比,自有一种霸主风范。亡国或许在即,但想起百多年前往事的魏增大声说话,王者之气逼人。
“然也。”赵迁这个赵王不知怎么答话,新相邦平原君赵翰笑着说道:“魏国若不迁于大梁,秦人岂得河西之地?关东素轻秦,诸国征伐不止,方使秦人有可乘之机。韩人又数贿秦,秦得利而不可止,遂生并天下之心,吞六国之志。”
“秦有函谷,列国皆无也。”魏国相邦还是下蔡县公蔡文,说起秦人坐大的原因,自有一番看法。“昔我楚军攻入蓝田,若非韩魏彼时受秦人之欺,秦人焉有今日?”
“楚秦联姻久矣。若非楚国素来亲秦,秦人亦不会如有今日。”魏增酒喝了不少,根本没看到魏间忧阻止的神色,自顾自把话说了。
“楚国亲秦乃秦人商於筑城之前,非其后也。”蔡文道。“彼时天下皆已畏秦,楚国又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