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政治而言,血脉是靠不住的,立场才是根本。流着秦王血脉的秦国王子封于齐国,秦王子亲秦还是亲齐?当然是亲齐。正如流着刘姓血脉的吴楚七王亲关中还是亲关东?当然是亲关东。长安朝廷胆敢削藩,诸王就敢兴兵叛乱。
这虽是齐国大夫们的私心,但对齐王田建而言也并非是一件坏事。秦王若能接受淳于越等人的建议,一天下之后半郡县半分封治之,他对投降的齐王也不会薄待。毕竟有一个新齐王在,田建这个旧齐王就会像齐康公那样变得毫无威胁,此生可终老于海岛之上。
可如果秦王不愿分封,一定要将齐国彻底郡县化,那齐王田建必死无疑——郡县化之下,齐人必然怀念郡县化之前的日子,自然会思念自己曾经的大王,会想着如何才能再复齐国。
天下将倾,知道自己命运的诸国惶惶不安,苦思良计。韩人阴柔,故而在秦楚两头押宝,力求无失;魏人究竟是大国,与秦国的战争延续百余年,心存不甘,不愿降秦只愿割地;赵人自家人知自家事,遣使入秦偷偷摸摸,求的只是不绝祭祀;楚人桀骜蛮霸,心中憋着一股怒气,全国造舟避迁,誓与秦人战至天涯海角。
然而诸国全没有齐人聪慧,特别是缺少齐人在政治上的精明。昔日他们靠着这种精明代姜而立,今日为了妥善保齐国,又靠着这种精明想出一个令人拍案叫绝的办法:易王。
王绾揖别诸人,淳于越与诸博士一直送到阶下,目送着他的马车远去。等马车看不到了,诸人才返回明堂。淳于越就坐于主席,其余博士方士就坐两侧。
“秦王知我等入秦,必然大悦之。”周青臣最是高兴,他知道稷下学社的名望,也清楚淳于越的那套说辞必然能打动秦王。
“不然。”黄疵说道。他是名家,善辩论,故而淳于越入秦对他多有倚重。“我闻荀卿早已入秦,其弟子李斯为秦国廷尉,弟子韩非为秦之长吏,又有张苍、公孙尼子、浮邱伯等弟子,皆在秦国为官……”
荀子三任学舍祭酒,在坐诸博士对他非常熟悉。只是诸人听闻他在秦国没有半点喜悦之情,反而生出些忧虑。荀子为何会三任祭酒而离齐,根本原因在于他的主张不为齐国大夫所喜,也不被学社大部分博士所喜。且他历来讲求‘隆一而治’,与诸人希望的分封背道而驰。
“秦王对荀卿言听计从?”儒博士羊子问道。
“不知也。”黄疵的消息并不灵通。“只闻荀卿为长公子扶苏之大傅。长公子扶苏并非一傅,据闻还有白狄人为其太傅。”
“白狄人?”卢敖来了兴趣,他是神仙家,对化外之人最感兴趣。
“确矣,乃极西之白狄人。”黄疵道。“入秦后持一金冠谒见秦王,曰:此冠或非赤金所铸,请大王命人验之,然不能有损金冠。满廷大臣,竟无一人能答。”
“那秦王对白狄人言听计从?”这次是淳于越发问,他满脑子想的是怎么让秦王同意分封。
“或是也。”黄疵道,“祭酒以为可使人请白狄人说之?”
“丞相言,秦王明后日便召见我等……”叔孙何道。他觉得时间上来不及。
“今日晏时我曾卜卦,”低着头毫无表情的桂贞道,他是方士,精于占卜。“秦王明后日不召我等。”
桂贞的占卜十算九中,失算也另有他因。他一说秦王不召,诸人的心立即悬了起来。入秦游说秦王行分封之治,不光利于齐地诸大夫,也利于在座的博士方士。作为外来户,秦王若不采纳新的政制政策,只沿用旧制旧策,他们又能有什么价值。
“我闻白狄人有一弟子乃我齐人,”有人想起了什么。
“然!”黄疵也想起来了。“其人似为大夏国使臣,名毋忌,其父乃先君宣王之旧臣。”
“大善。”淳于越闻言心微微放下。君王能见到的人并不多,能影响君王做出决定的人非常有限。秦王以白狄人为扶苏太傅,自然是看中这位白狄人的学识。如果这位白狄人也能劝秦王行分封之治,事情或许就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