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洵点头道:「禀报大师,经过这段日子以来我们多方派出同道去南方查探,发现这次兽妖大劫祸害如此惨烈,原因主要有三。其一:寻常兽妖怪物多半看去乃是猛兽变异而来,虽然我们不知究竟是何异变,但这些怪物的确比原先那些猛兽原身变得更加凶猛,也更加残忍,普通人决计无法抵抗;其二,这一次从南方出来的妖兽异族,数目上竟然不计其数,我们派出的弟子多次在天空看到无数妖兽蜂拥而来,数目至少超过上万,在这等情况下,任你再高的道行只怕也无济于事;其三,在这些普通兽妖之中,似乎还有数目不详的特殊妖兽,这些妖兽与普通怪物截然不同,妖法高强,尤胜过许多修道中人,而且时至今日为止,谁都没见过传说中那个『兽神』,也就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物,但看他能操纵这无数妖物,只怕也是个极端棘手的人物!」
普泓上人白眉紧紧皱起,他身后的天音寺一众僧人也是面面相觑,这一次兽妖大劫,情况之恶劣显然前所未见,看李洵说话时的神情和青云门、焚香谷等人物凝重的表情,显然众人也心情沉重。
大殿上暂时陷入了一片沉默,半晌,云易岚长长吐了一口气,笑道:「这些怪物若是不厉害,又怎么会是千古大劫呢!反正事已至此,多想无用,不如我们好好商量一下到底如何抵挡这些妖孽罢。」
道玄真人点头道:「云谷主说的甚是,这样吧!我那里面还有老夫收藏多年的一些劣茶,请二位到内堂品尝,我们边喝边说。」
普泓上人和云易岚都会意站起,互相向门下交待了几句,便随着道玄真人走进内堂,三位德高望重的大人物一走,玉清殿上的气氛便慢慢松弛了下来,萧逸才、齐昊、李洵等与天音寺的法相、法善都是旧识,当下都走到一起谈话。趁着这难得时候,萧逸才便提议带着法相、法善好好看看通天峰的景色,法相等人欣然答应,而李洵等也正好无事,便跟着一起走了出来。
这时节已经是夏季时候,人间气候已经渐渐炎热,但在这高耸入云的通天峰上,却依然凉爽无比。走到峰顶远处的一处有栏杆的悬崖上,凭栏远眺,只见云海茫茫,青天在上,让人不禁有出世之心。
法相赞叹道:「早就听说青云山人间仙境,十年前来过一次已经让贫僧大开眼界,今日再见,还是如此壮观,动人心魄,真是人间奇景啊!」
萧逸才笑道:「法相师兄又客气了,要说景色,你们须弥山天音寺的『无字玉壁』和『须弥道、芥子山』,不更是名动天下的地方?」
法相微笑道:「那些都是小景,如何比得上青云这般壮观景象。」他眼角馀光转动,忽然发现站在身后的李洵、燕虹二人。燕虹还没什么,李洵脸上却似有几分不服,只是毕竟不是当年,他如今也多了几分涵养,没有表达出来而已。
法相心思慎密,脸上也没有什么神情变化,自然而然便接下去道:「不过真要说这些景色的话,我以为普天之下,也只有李师兄焚香谷那里的玄火燃天可以相提并论了罢。对不对,李师兄?」
李洵一怔,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但口中仍然谦谢道:「法相师兄过奖了,焚香谷小小地方,又地处偏僻,不敢和中土风物相比。」
萧逸才眼中大有深意,看了法相一眼,嘴角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表情,随即笑道:「好了,好了,大家也不用夸来夸去了,反正每一处地方都有各自景色,人间浩土如此广袤,不知我们是否能够在有生之年全部见识到呢?」
众人一时都有感触,齐声道:「正是。」说着一起哈哈大笑出来。
众人谈笑了一会,李洵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慢慢走到萧逸才身边,趁无人注意的时候,低声道:「萧师兄,请问一下。」
萧逸才一怔,道:「李师兄,有话但说无妨。」
李洵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道:「这个……这些日子,特别是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怎么都没有见到小竹峰的陆雪琪陆师妹出现啊?」
萧逸才脸色微变,看了李洵一眼,低声道:「李师兄,陆师妹因为当日在玉清殿上当众顶撞我恩师道玄掌门,现在已被责令在小竹峰望月台反省思过,到今天已经有好几日了。」
李洵口中「啊」了一声,神情复杂,似难过,又似几分羞愧气恼,半晌后却又是叹息一声,向着萧逸才苦笑一声,道:「多谢萧师兄告知,在下感激不尽,稍后我会恳求家师,看是不是请他老人家从旁劝说道玄师伯几句,唉,也算是尽我一份心力罢。」
萧逸才点了点头,也不言语,只伸出手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站在远处正看着天地美景的众人中,法相慢慢从身后那两个低声说话的人身上收回目光,忽听到身边有人低声说道:「大师可知道李师兄向陆雪琪陆师妹提亲的事情了么?」
法相微微一笑,向站在身边的齐昊看了一眼,道:「略有耳闻。」
齐昊点了点头,不再说话,法相却忽然叹息了一声,声音中颇有几分感慨。齐昊微感诧异,道:「法相师兄,何故如此叹息?」
法相淡淡一笑,恢复了原来神色,道:「没什么,突然想起了一个故人而已。」
齐昊奇道:「故人,什么故人?」
法相悠然道:「一个曾经和我们一起出生入死,和我们,和那位陆姑娘大有关系的故人啊……」
齐昊沉默了下去,许久之后,也是重重地叹息了一声,声音之中,竟也有了几分世事沧桑、物是人非的感慨。
魔教万毒门的总坛所在,是在中土西南方向处一个名叫「毒蛇谷」的地方。按照地理位置来说,毒蛇谷和鬼王宗的狐岐山、合欢派的逍遥涧,正好形成一个大的三角形,彼此牵制,互相对峙着,构成了当今魔教之中原本相当牢固的势力平衡。
但眼下此刻,这份平衡却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尤其是原本在魔教势力最大的万毒门中,随着老门主毒神老人的去世,围绕着新门主的继承权问题,万毒门中已经乱成一片,总坛所在的毒蛇谷也已经是剑拔弩张,情势一触即发。
从名义上来说,得到了毒神临终遗命,而拥有正式继承人地位的是毒神的关门弟子秦无炎,很可惜的是,在魔教之中,特别是在万毒门这样一个尚武成风,实力重于一切的门派中,光靠毒神留下的遗命是无济于事的。
就在毒神刚刚去世后不久,他的另外几个弟子就赶回了毒蛇谷,来势汹汹,摆出了一副要争夺门主之位的态度。而秦无炎虽然深得毒神真传,一身本领远远胜过几位师兄,但一来他在万毒门资历不深,门中重要的一些高手供奉此番几乎全部站在他几位师兄那边;二来上次在死泽之中,他不慎被鬼王宗的血公子鬼厉伏击,身负重伤,虽然此时已经大致恢复,但鬼厉手中至凶至邪的法宝噬血珠却着实让他吃尽了苦头,那一股噬血妖力竟然如附骨之蛆一般牢牢吸附在他体内气脉之中,令他修为大打折扣,也给了其他人趁机窥探宝座的机会。
不过,幸运的是,就在这危急关头,秦无炎终于凭着毒神真传的诡异道法,加上包括「七尾蜈蚣」在内的五种剧毒搭配使用,硬生生将这股诡异的噬血妖力从体内清除了出去。而这件关系重大的事情,不过是在数日之前才发生的,秦无炎心思深沉,一直保守着这个秘密,他深知自己此刻已是众矢之的,所以甘心苦忍。
他的忍耐很快就得到了回报,本来齐心协力,结成联盟回来抢夺门主宝位的三位师兄范雄、程无牙和段如山,在发现这个原本最忌惮的小师弟竟然已经是个内伤成疾、病痛缠身的半废之人,而且他还非常诚恳地表示了师父临终的确将门主之位传了给他,但他自己却根本不想坐这个位置的意思,并且当场交出了掌门印信,放在毒神灵位之前,说明只有成为门主之人方能得到之后,这三个毒神传人的联盟便迅速开始瓦解崩溃了。
万毒门门中的高手供奉和门中弟子,此刻也分作了三派,以百毒子为首的一派站在大师兄范雄一边;而当年与张小凡有杀徒之恨的吸血老妖和他的好友端木老祖一起,站在了老二程无牙背后;至于剩下的老三段如山,虽然道行在毒神四个弟子中排名最后,但其人向来精于心计,早就暗中图谋,此番却以他的势力暂时最为强大,万毒门好些个久不出世的老妖怪都被他拉拢了过去,门下弟子也有将近一半站在他这一边。
而眼下的毒蛇谷中,正是祭祀毒神头七的最后一天。毒神去世的消息已经散布出去,灵堂之上白幡如山,却难得听到一两句哭声。大多数万毒门弟子虽然头戴白绫,身披麻布,但脸上却连一丝伤心痛楚的神色也没有,相反,许多人倒是怒目而视,与另一派的人对峙起来。若不是顾忌着灵堂之上最后的一点面子,只怕这里早就变做了武堂而非灵堂了。
毒神的四个弟子,俱都身披重孝,跪在众人之前,但除了秦无炎之外,其他三人都只磕了三个头就站了起来,往旁边一站,身后同样站过去许多人,彼此对峙,而无数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望着灵堂里那个棺材前面的供桌上,摆放着的一个绿色小盒,上面写着四字──
万毒神印。
正是万毒门自古以来门主才能拥有的印信。
供桌上摆放着水果三牲,桌子前方地面上是个铜盆,燃着火焰,秦无炎磕完头后,和三个师兄不同,默默跪到一旁,拿过纸钱一张张放入铜盆,烧给死者。而他的三位师兄都没有正眼看他,反正无论哪个人最终做了门主,这个废人也逃不过被毒死的命运。
他们的注意力,更多的还是在那个小盒之上。
一脸横肉、面目表情凶狠的范雄忽地冷哼一声,走上一步,向那供桌走去,但早有防备的程无牙和段如山几乎同时都闪了出来,段如山冷笑道:「大师兄,师父头七尚未过完,你想干什么?」
范雄双眼一瞪,面上凶光闪现,道:「我是大师兄,这位子当然要由我继承。」
程无牙呸了一声,道:「你从哪里看来说,这个位置就是大师兄坐了?」
段如山也讥笑道:「你是想说长幼规矩罢,真要说规矩的话,师父临终也是传位给小师弟,哪里轮得到你?」
范雄眼中凶光闪闪,霍地回头向秦无炎看去,秦无炎头也不抬,说话声音听起来仍是中气不足,咳嗽一声,颤巍巍地道:「三位师兄,你们刚回来……咳、咳咳……的时候,我已经立刻将印信交了出来,并说明了我对这个位置不感兴趣。你们……咳咳……你们入门比我早,人望比我高,自然便该你们坐这个位子,师父年纪大了,想来是走的时候有些糊涂,所以才胡乱说的。究竟谁坐这个位置,你们决定好了,就别把我扯进去了罢。」
他说话语气之中,低沉颤抖,似乎还有些心虚害怕的感觉,哪里还有从前深沉嚣张的样子。范雄冷笑一声,不屑地转过头来,再不看他一眼,道:「那你们究竟打算怎样?」
段如山嘿嘿冷笑,道:「不用多说了,还是和我们约定的一样,师父头七先过,让他老人家走好之后,我们明日再在这灵堂之上决定到底是谁坐上这个位置!」
范雄狠狠瞪了段如山和程无牙一眼,而他的两个师弟看他的眼色也不会善意到哪里去。片刻之后,范雄霍地转身,大步走出灵堂,一大堆的人随即跟着他身后也走了出去。程无牙和段如山随后也都带着人马走了出去,灵堂之上,很快只留下秦无炎一个人默默跪在地上守护着灵柩。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秦无炎手中的一叠纸钱都放到铜盆中烧的乾净了,他才缓缓抬起头来,白绫之下的他的眼睛,漠然而没有光彩。
「师父……」他的声音轻的只有自己才能听到,「师父啊!你看到了么,这些人就是你的徒弟、你的手下啊……」
秦无炎冷漠的嘴角,慢慢泛上一丝冷笑,冰冷而不带有丝毫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