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小青急忙替邓散新打圆场:“什么也没传,就是邓主任放心不下老钱,带我去看了看。”
叶小青不得不这样去做了,她很清楚现在这个社会,是生容易、活容易,好好地生活却不容易。她尽管在官场没什么大的奢求,但是,她也不想看到身边的人出了这样那样的事故。而且她很清楚说真话上级不高兴,说假话群众不答应,和朋友说点知心话,说不定哪天就把自己给出卖了,所以说话也难。但是,人生活在人群中,尤其生活在官场上,又不能不说话呀?所以要学会说点“痞话”。说“痞话”,能够促进团结和谐。官场是名利场,各种利益纠葛不断、斗争不休,谁都想踩在别人的头上,谁都想“作威作福”,然而“帽子”有限,只能给几个少数人,所以就产生了争夺。夺取却的手段无所不用其极,谄媚、构陷、金钱、美色,只要是人能想到的手段,现实中都能找到实例加以佐证。所以官场上说话就需万分小心。东长西短、左是右非的话是绝不能说的,那么就说点“笑话”、“痞话”、玩笑的话、不正经的话,既是愉悦自己、也能逗乐他人,既消磨了共处的时间,又消除了彼此的尴尬,你好我好大家好,呵呵一笑,其乐融融,团结和谐的氛围让人心旷神怡。
对于官场中的说话方式,叶小青是懂的。虽然,她不会去说“痞话”,但是她却认可“痞话”的存在,只有“痞话”才能够融洽上下级的关系。领导同志说点“痞话”,可以显示自己不是不食人间烟火,不总是那么盛气凌人,不总是威严十足,是和普通人一样也有男欢女爱、儿女情长的,于是就会在下级和群众面前产生共鸣,拉近与基层群众距离,给人感觉是亲和、随和,没架子。而下级在上级面前说点“痞话”,既避免了在领导面前无话可说的尴尬,又避免了在领导面前不小心的“飞短流长”。如果领导对下属的“痞话”显得高兴而讨论附和,更让下属觉得领导“可亲可近”,进而产生投靠的感觉,从而成为领导的人了。如今人们交往广泛,应酬颇多,总是正经话、生意经,岂不是让把人给活活累死?所以在饭桌上、茶楼里、大家你说一段,我讲一条,共同分享,快乐无比。穿插其中谈点生意,沟通点信息,岂不是两得其所?
当然,说“痞话”,不能不分场合、对象,痞话不断,淫话连珠,一味追求低俗下流,那就有失官员体统了。更不能用痞话进行人身攻击、制造谣言,挑起事端,造成领导班子不团结,家庭生活不和谐。在社会上混,尤其在官场上混,一定要学会说点“痞话”。要说得出口,上得台面,要说得含而不露、黄而不色、色而不淫、淫而不乱。这些知识,叶小青全知道,当然了,对她来说都是理论性的知识,而真正遇到了这样的场合,她还是应付不了。现在,她替邓散新圆场,是因为,她所面对的人是马英杰,是和她有过肌肤之亲的男人,一个是她的上司,一个是她的绯闻男友,无论是哪一个,她都舍不下。
“哦,是这样啊。”马英杰欣赏的目光落在了叶小青脸上,叶小青这么一圆场,大家面子上都过得去。再说了,这件事不是他马英杰不敢担当,而是有些规则谁也不能破,破了,你就会被整个圈子抛开,马英杰不希望自己看中的人在这些小事上犯愚蠢的错误。再次望住邓散新说:“看看是应该的,你是新区主任嘛,要不然,人死了也不会第一个跟你通气。”
邓散新就越发摸不清马英杰这话的意思了,目光骨碌骨碌转来转去,望望马英杰又看看叶小青。还是叶小青反应快,接着马英杰的话说:“于主任是跟邓主任说另一件事,雨这么大,下得谁心里也不踏实,邓主任以前在排水公司干过,于主任是问老排水沟的事,顺口提及钱富华。”
“是,是,老于是问老排水沟的事。对了,秘书长,城北焦家湾原大华制表厂那边,有个总闸,我记得的,能把那个闸打开,估计能帮忙泄一些洪水。”
“怎么不早说,这么重要的情况,为何不早汇报?”马英杰听上去有些来气,见邓散新还傻站着,一把抓起雨伞说:“还楞着做什么,快走!”邓散新和叶小青互视一眼,没敢犹豫,紧跟着就往外走。
制表厂那边确实有个总闸,只是年代久远,人们把它忘了。类似的事其实很多,不是说谁官僚,而是大家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发展与改建上,没人去在乎过去的东西。马英杰一行冒雨赶到城北焦家湾,打电话叫来水务公司的人,经过几个小时的苦战,终于打开了那道闸。洪水直泄而下,半小时后,马英杰接到报告,市区几条主要街道的积水降下去一半。
马英杰和邓散新还有叶小青互视了一眼,特别是马英杰,似乎忘了钱富华的事情,笑着说:“总算是松口气了,要是水再下不去,我这个组长,可怎么交待呢?”
邓散新也笑了一下,可叶小青笑不出来,她还是担心钱富华的事情,当然了她主要还是担心马英杰,马英杰找过罗天运的事情,她知道了,而且马英杰和罗天运之间形成了冷战,她也知道。她还是怪自己多事,让马英杰和董事长之间有了隔膜,现在,钱富华突然暴死了,她不知道这件事对于马英杰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三个人谁也没再提钱富华的事情,只是到了晚上,市里通知召开一次会议,马英杰以为是要通报钱富华的死,结果不是,还是泄洪。董事长罗天运高度赞扬了马英杰,说还是马英杰同志对吴都情况吃得透,二十年前就已废弃的水闸,马英杰还能记起来,要不然,这一城的水,还不知要排到哪里?领导们个个疲惫,总经理李惠玲脸上有几道血痕,明显是被树枝划破的。常务副总经理马三四样子最狼狈,裹着一件雨衣,但已全部划破,也没来及换,衣服湿了一大半,头发上沾着不少泥。他在这次排洪救险中担任副总指挥,负责全城的泄洪工作,可马英杰几次打电话,他的手机都不通。
后来,马英杰一打听,发改委一位领导说,马总经理去湖东大酒店休息了。一听湖东大酒店,马英杰心里有数了,这家酒店是一位外阜老板投资兴建的,老板是位三十出头的女人,叫米妮,跟马三思关系密切。这次西区卖地,就有两块地落入该米妮手中。马英杰狐疑地盯住马三思,感觉今天的他有点做秀,尤其头发上的泥水。马三思在班子中算是最注重个人形象的一位,平时几乎能做到头发纹丝不乱,在市区两家美容店有专门为他护发养发的发型师。湖东大酒店的美发师就因为他换了好多位,现在为他服务的是一位个子高挑的广州女孩,马英杰有次在某家酒店无意撞见过。一个过分注重自己形象的男人,是不会让自己头发上落上污泥的,除非这是必需。后来马英杰想起,这几天马三思和罗天运以及李惠玲身边,是跟着随行记者的,才对这事做了一个合理解释。
第154章
会后,李惠玲拉马英杰上车,马英杰推不过,只好上了李惠玲的车,一上车,李惠玲装着很随意地望着马英杰问:“秘书长才回吴都,怎么就知道那个地有那么样一个闸呢?我怎么没听说过?”
马英杰把原委讲了,李惠玲不高兴,脸绷着不说话。马英杰蓦然明白,自己又犯了一个错,不该抢功,不该自作主张去找什么闸。同僚之间,最忌讳的就是你把情况知道了却瞒着大家,一个人抢去立功。马英杰懊恼地拍了拍大腿,当时应该马上向李惠玲和罗天运汇报,让他们去排洪。唉,天天提醒自己,却还是天天犯错误。这样下去,哪有什么前程。进而又想到,刚才在会上,罗天运其实不是表扬他,而是……
马英杰心一阵发冷,身子也连着哆了几下,居然真就打出一个喷嚏来。
人之间的关系是很微妙的,越是牢靠的关系,往往越经受不住一些细微的打击。官员又是人世上最敏感的一群人,他们的敏感指数远远高于诗人。如果说诗人、作家是为模糊的不存在的东西心怀敏感,心生焦虑,官员则是在最实在的东西上发痒。这座老旧的水闸如果由罗天运和李惠玲在暴雨中打开,新闻媒体就会借机做出一大篇文章来,罗天运和李惠玲,也能在这场抗击暴雨全民泄洪的斗争中露一把脸,可惜马英杰抢先一步把这事做了,一个大好的机会就这样白白被他浪费,被他糟蹋。这还是显层的,再往深里想,马英杰如此贪功,会不会有别的动机啊。特殊时刻,谁的脑子里都绷着特殊的弦。
李惠玲这个夜里对马英杰没有嘘寒问暖,而是让马英杰感觉到了真正的冷气。直到下车,李惠玲都没有说一句话,马英杰虽说不在乎李惠玲的态度,可她的态度也代表着老板罗天运的态度。马英杰很想去罗天运家里解释一番,可是他的腿怎么也迈不动,除了不知道如何对罗天运解释以后,还有就是钱富华的事情,那是他和罗天运之间的一个坎,这个坎他能不能迈过去,还需要时间,需要机遇。他现在这么跑去解释,必定又会让老板误解的。
这一次,马英杰才发现自己太大意了。怎么一回到老板身边工作,就忘掉了这样那样的规则呢?是啊,罗天运说得对,他就是吴都的规则,他怎么就不信这一点呢?高层有高层的棋,他连老板的棋都读不懂,高层的棋,他能懂什么呢?
马英杰在这个夜里很难过,他甚至又有找叶小青倾吐的冲动,可是,叶小青的离婚又压得他动弹不了,这个时候,他能再接近叶小青吗?虽然说她对他没要求,可是,接下去呢?叶小青会没要求吗?他在吴都自己都没有站稳脚,他对帮得了叶小青什么呢?再说了,他和栾小雪之间是名义夫妻,要是真被老板知道他没有好好照顾栾小雪,他和老板之间就真的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马英杰难过极了。
暴雨过后,吴都恢复了老样子。街上泥泞一片,从部队和机关、工厂、学校抽来的人们正在清理淤泥,一在批“40”“50”人员也参与其中。马英杰心里惦着钱富华,心思怎么也落不到这项为吴都美容的工作上。说来也怪,钱富华死亡有两天了,方方面面却平静得很,包括钱富华家人,也没一点反常。是不知情,还是?马英杰边装模作样清理淤泥,边胡思乱想。这时候就有人走过来,悄悄跟他说:“秘书长,淤泥放几天没事,人再放,可就发臭了。”
马英杰抬起头,见跟他说话的是信访局副主任于多林,眉头一皱,望着于多林说:“多林,你说什么?”
于多林也不含混,望着马英杰,很直言地说:“一条生命没了,不能不闻不问啊。”
“怎么问?”马英杰盯住了于多林。
“我也不知道,如果知道,就不向秘书长你反应了。”于多林耸耸肩,做出一副无奈的样子。
“那就安心清理淤泥。”马英杰没再看于多林,只是他的话刚说完,手机响了,接起一听,是小江从北京回来了,要求见他。
“秘书长,有件事急着向您汇报,不知秘书长有没有时间?”小江在手机中问道。
“你在哪?”马英杰紧着就问。
小江说:“我在家里。”小江一说完,马英杰抬腕看看表,又扫一眼清理淤泥的人群,这才对着手机说:“半小时后到我家来。”说完,跟邓散新交待几句,扔下铁锨,就往马路对面走。
小江提着一果篮,见了马英杰,笑了笑,问了一声:“秘书长好”。马英杰接过果篮,望着小江说:“来就来,干嘛还要破费。”
小江接过马英杰的话说:“我第一次到秘书长家里来,怎么也不能空手。”
“行啊,小江,学会这套了。”马英杰“呵呵”笑了笑,眼睛还是警惕地往果篮里瞅了瞅,生怕里面藏着什么。还好,小江没难为他,没在果篮里做手脚,马英杰这才心里释然。如今当官真是小心到不放心任何一个人不放心任何一件事,就说这送礼吧,不收人家礼物是剥了人家面子,收了,又怕里面有炸弹。马英杰刚当副县长时,就因害怕,春节期间没敢在家里过,带着栾小雪去乡下,可还是有人追到乡下。其中就有马庙镇的镇长,送了他一袋土特产,当时觉得不就一袋干果,没啥,顺手就送给了陪他一同去的大姑家的儿子,让他拿去给大姑吃。没想第二天,大姑背着干果追来了,进门就骂:“马英杰,你变了,我都替你害臊。你忘了你是怎么长大的,怎么上学的?你看看你现在,哪还有原来的样!”马英杰被骂得一头雾水,弄来弄去,原来是那位镇长在干果袋里藏了十万块钱,这钱把大姑吓着了。
打那以后,马英杰接受礼物,就格外小心,越是看着不起眼的小礼物,接受起来越有警备。如今官场上的送礼让你防不胜防,花样层出不穷,手法越来越新也越来越有隐蔽性。比如群送,企业或是单位借着年底联谊或单位庆典等,把领导们集体请去,吃过喝过,走时一人一袋子,大家都拿,你就不敢不拿。回去后会发现,袋子里是藏着秘密的。还比如某项目要招标,你会莫名其妙收到一些商场或购物中心送来的卡,里面也是学问极大,如果你是一般领导,也就是一般性意思,如果你对此项目有发言权决定权,送来的东西也就有决定权。还比如干部调整前,你家门缝里会意外塞进很多卡。总之,送是正常,收也是正常,不送不收反而不大正常。
坐定,没寒喧几句,小江就按捺不住地说:“秘书长,这次急着回来,是有急事向您汇报。”
“什么事?”马英杰问。
“事情关系到钱富华。”
“钱富华?”马英杰手上的动作停住,眼里露满惊诧。
“不只是他一个,还牵扯到邱丹丹。”小江又说。
“邱丹丹?”马英杰越发惊讶,这段时间,他已经把邱丹丹这个名字忘了,并暗暗发誓再也不去想她跟邱建平了。有些水他是踩不得的,踩了不但会湿鞋,还会湿掉许多东西。而依他目前的能量根本就无法扭转什么,更不能改变什么。他低下头,等小江往下说。小江却犹豫着,不往下说,仿佛下面的话重若磐石,他不堪负重。
空气一下子变得沉闷起来,马英杰看一眼小江,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说吧。”马英杰已经感觉出,小江带来的绝不是啥好消息。果然,等小江说完,马英杰那颗心,就惊得落不到地方。
邱丹丹是姓贺的按排人绑架到大西北的!邱丹丹失踪后,小江心里一直不踏实,后来听吴都这边说,邱丹丹被人当作盲流卖到了大西北,小江就多了个心眼,开始打听。结果发现,这事是贺子龙授意,跟姓曹的合伙干的。姓曹的掌握着一家保安公司,专门干这事,不少顽固的上访户都是通过他们这个渠道强行让其消失的。
“理由呢,他们这么做的理由!”马英杰明明是相信了,但还是发出一股无名之火。
“邱丹丹手头握有大量卖地资料,牵扯到新城区建设不少机密。”
“不可能!”马英杰近乎嚣叫了一声。
小江吓得不敢说下去,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望着马英杰说:“秘书长,我向你保证,我没说假话,我为调查这些,差点……”
“怎么了?!”马英杰猛地掉头,盯住小江。小江勾下头说:“差点也被姓曹的送到黑砖窑。”
小江这次能逃离出来,算是命大,但人不能保证天天交好运。
“王八蛋!”马英杰的拳头重重砸在了桌子上。“还有什么,说!”
小江就把掌握的情况都说了,邱丹丹上次去北京,真是去告状,不是告别人,是告常务副总经理古庆明。
邱丹丹做为女人的黑夜,是给了古庆明,这段屈辱是邱丹丹前些日子才通过电话讲给小江的。不过,古庆明也只是在酒后强行占有过她,她清醒后,古庆明没有找过她麻烦,反而是让她参与了卖地,而且鼓动邱家湾的村民上访闹事,那个时候,邱丹丹与马英杰现在一样,以为自己是正义的化身,是为邱家湾的大大小小争着最大的利益。而且她被古庆明骗了,以为真如古庆明所言一样,是罗天运和马英杰们在对邱家湾的地下手,而他们是要保护邱家湾的利益。年轻,就是容易上这样那样的当,邱丹丹在那一段时间完全相信了古庆明的话,甚至乐意充当他们的打杀,直到被他们卖到大西北,邱丹丹才彻底明白,她是多么地幼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