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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罗天运刚出门,胃里就翻腾,忍了几忍,没忍住,想去洗手间,来不及了,“哇”一声,就吐。幸亏后面跟着的接待处主任眼疾手快,双手接过来,接住了污物。吐了几口,感觉舒服些,擦了一把,冲接待处主任说:“不好意思啊,委屈你了。”接待处主任双手仍然捧着,脸上是诚惶诚恐的表情。
“快去洗洗手,今天真是多了。”看着接待处主任手里一堆污物,罗天运自己也觉不好意思,他很少这样狼狈过。接待处主任像是受到了大宠幸,仍旧执着地站着,不想去洗手。“去啊,还想看我出丑吗?”骂过这句,接待处主任才惶惶走了。
出了酒店,冷风吹来,胃里更加翻腾不息,几次控制都没控制好,罗天运便蹲在花园边,索性放开了吐。吐着吐着,一股悲壮感突然袭来:“我这是何苦呢?干嘛非要给自己找这份不自在。”他完全可以在这帮人面前硬气一些,完全可以不理他们,可是,为了吴都,为了给吴都一份和谐,他不想再有更多的人被牺牲掉,在这个被字化的时代里,他不想连自己都卷进被字化里,那样的话,他为之奋斗的金子塔尖还有什么意义呢?
罗天运很有些心力交瘁。可他还得弯下腰低下头收起自尊,来回奔波在场子上,看别人笑脸听别人冷语,就连陈刚、马宁克这样的人,都敢骑他头上,罗天运实在觉得憋屈。一阵风吹来,罗天运又开始吐,心都快要吐出来了,官做到这份上,算成功还是算失败,他想不清,也不想去想。只是非常非常可怜自己,替自己悲壮。
孙紫娟不知什么时来到了罗天运身边,掏出纸巾,递给他,罗天运一抬头,看到孙紫娟刻意装扮过的脸时,怎么突然那么憎恶她呢?是啊,今晚他怎么就突然憎恶起孙紫娟来了呢,以前不是挺欣赏她的吗?不是在前一天还打算重用她的吗?
“滚!”罗天运听见自己这么吼了一声,胃里又一阵翻滚,罗天运彻底崩溃了,低头狂吐起来。这次他吐了有半个小时,终于吐得吐不出了,缓缓起身,活动下早已麻木的下肢,跟静候在边上的接待处主任说:“你带他们先回吧,给我留下一辆车,我想一个人走走。”
月黑风高,世界空旷得骇人。罗天运很少有深夜独自站在街头的经历,这么多年,他的身边总是站满了手,时时刻刻听他召唤,时时刻刻为他着想为他服务。而此时,他立在风中,感觉内心有种说不出的空旷。他想起许多事,从第一天参加工作到今天,他走过不少坎坷,不少悲壮,有几次险些翻船,后来又稳稳地站住。也有过不少辉煌,不少成就。此刻想起来,就觉人生真是一场戏,高峰迭起,低谷连连。如同那烈酒,喝时兴奋刺激,喝完,内心立刻陷入懊悔与黑暗。一阵风吹来,他又打了一个冷颤,抬眼看星空,竟然发现夜空是那么美,又是那么神秘,多少秘密,都是在这样的暗夜里发生的,多少凄凉或是辉煌,是这黑夜成就的?
罗天运感慨一会,他抬起脚步,往停车的方向走去,一转身,竟然发现孙紫娟并没有走,他有些不忍心,迎了过去,孙紫娟很轻地叫了一声:“董事长。”
“有事吗?”罗天运冷冷地问了一句。
“董事长,我知道你误会了。可是有的误会是不能拿酒来伤害自己的身处,我孙紫娟别的能耐没有,认定的事情会一条道走到黑的。放心吧,董事长,无论我去过什么地方,心会在吴都,人也会在吴都,我不会让董事长失望的。”说完,不等罗天运说话,一转身,以极快的速度消失在夜幕里。
罗天运盯着孙紫娟的背影,那背影此时竟变得那么决绝,那么幽伤却又那么雅致,难道他真的误解了她?
罗天运正想着的时候,电话在这时候响了起来,他拿出手机,一看是彭青山的电话,口气很紧张地说:“董事长,有件急事得向您汇报一下,十万火急。”
“什么事?”罗天运心里腾一声,下意识地慌忙扫了眼四周,除远处静等他的接待处主任和司机外,四周并无外人。他自嘲一句,这种地方,会有什么人偷听你电话啊。遂打起精神,等彭青山汇报。
彭青山不汇报还好,一汇报,立马就让这个夜晚变得更黑更暗了,罗天运似乎都能够看到乌云滚滚,满眼全是。
“那个叫胡八月的记者有了下落,是省公安厅李副厅长接走的。”
“他?什么时候?”罗天运连着惊了几惊,脊背里一阵冷风嗖嗖掠过。
彭青山又说:“刚刚李厅带人强行闯入了南湖楼,不由分说就把人带走了,还打伤了我们两名同志。”
“什么?!”罗天运肺都要炸了,他实在没想到,路鑫波这么狠,居然把能派来的力量全派来了,这个李副厅长一向就是路鑫波手下的一条走狗,怎么就忘了他呢。
“这事估计是路鑫波总经理安排的。”彭青山大着胆子说。他得到确凿消息,省厅的李副厅长将记者胡八月直接带往武江,去见路鑫波了,才知把祸闯大了,紧着给罗天运打电话汇报。
“你不是不知道胡八月的下落吗?怎么胡八月还是在你手里?”罗天运冷冷地问了彭青山一句。
“董事长,这,这个,”彭青山结巴了。
“说,到底怎么一回事?”罗天运的酒似乎醒了一大半,他叮嘱过彭青山,不要搅和进去,他偏偏就不信。
“董事长,这个胡八月到处找我带去清场的弟兄,而且他们被她缠得忍无可忍,就想教训一下,把她给关了起来,确实是动手打了她,董事长,我也是刚刚才得知是我手下人干的事情,因为这女人威胁利诱他们,他们也是被惹毛了,才动手的。董事长,我知道我错了,可是,我确实是刚刚才知道这件事情的,所以才十万火急向董事长您汇报这件事。”彭青山有些结巴,也很有些委屈地解释了一通。
“猪,你们全是笨猪。这个时候,说了,我们的人要忍,忍,小不忍则乱大谋,你们,你们这帮人全是饭桶。”罗天运吼了起来,一吼完,便把手机给挂了。
此时,路鑫波看到胡八月的那一瞬,脸色都青了。这事太过突然,而且对他有某种挑战。是他把事情估计得过于乐观,接到凌波波电话时,路鑫波并不相信胡八月会真的失踪。怎么会呢,让记者失踪,胆子也忒大了。况且胡八月是谁,江南有谁敢动她?据路鑫波掌握,这位女记者还是有点背景的,不过她的背景很神秘,几乎不被别人所知。再者,这些年胡八月惹的事不少,每次都能把动静闹到很大。在新闻这一行,她算是典型的刺儿头了。
路鑫波跟胡八月算是熟悉,是凌波波牵线搭桥认识的,认识后,胡八月就成了他的常客。这女子性格开朗、大方,见人就熟,一点不见生,也没有人们常说的那种拘谨。哪怕是在路鑫波这里,照样一幅无拘无束的样子。来了还要蹭饭,嚷嚷着要吃大户,还说总经理的钱,不吃白不吃,吃了自然白吃。坐一起,总是她的声音,叽叽喳喳说个没完,别人根本插不了嘴。凌波波那么能说会道,到胡八月面前,也只能哑巴,强中自有强中手啊。吃了喝了还不算,他这里有什么看上眼,不管重不重要,顺手就牵走,商量的余地都没。记得最清的一次,香港有位文化界大腕来江北,兴奋之余,提笔给路鑫波赠了一副墨宝,正好那天胡八月来了,一个人来的,为省城一块地,想从路鑫波这里考证一些传闻。一见着墨宝,马上两眼放光,大腕前脚出门,后脚她就将字收起来,嬉皮笑脸说:“又让我拣了便宜,总经理就是总经理,什么人都要讨好。知道不,我可仰慕他很久了,香港市场这幅字值这个数呢。”说着神秘地竖起五个手指头。路鑫波气恼地白她一眼:“知道还敢掠夺,快放下!”
“凭什么啊,见者有份,这道理都不懂。”将字画一收,拿出录音笔,正儿八经跟路鑫波谈起工作来。
这种女人,遇见了真是没办法。路鑫波纵是总经理,也有拿她没招的时候。当然,他喜欢这种性格,敢作敢为,跟他有点像。这女人也有太多缺点,一没正形,二不知天高地厚,三嘛,年轻。在路鑫波看来,年轻绝不是财富,更多的时候,年轻就是冒险,就是自大,就是忘形。他年轻的时候,老犯错误,一次比一次大。若不是父亲还有叔叔伯伯们严加批评,他是走不到今天的。他曾提醒过胡八月,记者这一行,风险大,干好了,出彩,干不好,等于混饭吃,要是干过了,哈哈……他没往下说,后面的话不用他说,相信胡八月会明白。
她很聪明呢。有次跟夫人谈起胡八月,路鑫波这么说。夫人马上说:“那还不让她来见我?”
“你见她做什么?”路鑫波怔怔盯住夫人,半天,忽然笑了,说了句让夫人脸红心跳的话:“别滥伤无辜,她不是你想的那种人。”夫人以后没再提过她。
第120章
“怎么回事?”未等胡八月进门,路鑫波就问。
“进去再说,事情复杂着呢。”李副厅长一边扶着胡八月进门,一边说。路鑫波发现,胡八月额头上有伤,左腿走路有点瘸。
“怎么回事?”路鑫波又问了一句。
“还能怎么回事,打劫呗,一帮强盗!”胡八月没好气地冲了一句,吓得李副厅长面色都白了。
“胡八月,注意说话!”路鑫波火了胡八月一句。
“我怎么了我,舆论监督有错吗,为什么不让说真话?”胡八月的情绪很过激,她还没从激愤中走出来。
“舆论监督是没错,但你乱监督,就会出问题。”路鑫波看着胡八月说,他的眼里已有了东西,那是胡八月的伤带给他的。
“我乱监督什么了,搞清真相,这是我的责任。既然敢做,为什么不敢承认,你们到底怕什么?”胡八月直视着路鑫波说着。
路鑫波却突然哈哈笑了起来,望着胡八月说:“好啦,先吃点东西,受累了吧,教训总是不深刻,这次可得记牢哟。”
“就不!”胡八月明显感受到来自路鑫波的关怀,嘴上却还是硬。她也不知道,是谁给了她特权,敢在别人眼里十二分畏惧的路总经理面前如此放肆,没一点顾忌。也许是习惯吧,打小起,她就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孩,这些年的经历不但没让她倒下,反让她越来越坚强越来越明朗。
路鑫波安排人替胡八月张罗晚餐,胡八月使劲喊疼。过去的二十多个小时,对她来说真是恶梦,刚才在路上,因为气愤,忘了疼痛,这阵疼痛感连着袭击她,不叫都不行。路鑫波吓着了,忙问伤在哪,真有那么痛?胡八月哭着嗓子说:“你让他们吊一晚,试试痛不痛,王八蛋,流氓,暴徒!”路鑫波正起脸,转向李副厅长说:“马上找医生,给她治伤。”
李副厅长说:“不用找医生,这种伤我熟悉,我想办法。”
“你熟悉?”路鑫波显出困惑,半天后说:“哦,我忘了你也是公安。”
李副厅长挨了挖苦,脸上讪讪的,又不敢耽搁,紧着给胡八月疗伤,结果手上用力过大,弄痛了胡八月。“轻点,你比他们还狠啊。”胡八月叫了一声,眼里泪就下来了。这一天她真是受了苦,那天发布会上,数她问题最多,也最尖锐,尤其商厦强行关门不让顾客撤离一事,就是她在会上率先质问的。但吴都方面一概不回答,胡八月是那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发布会草草结束,她跟北京来的几名记者堵住古庆明,穷追猛打,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把古庆明惹火了,一把推开她说:“我这里没有答案,想要答案,自己找去!”古庆明气急败坏。他跟胡八月交锋已不是一次两次,只要吴都出事,胡八月总是第一个跑来,而且跟橡皮膏药,粘上就甩不掉。
古庆明强行离场,过来两位工作人员,冲胡八月几个说:“几位请到贵宾室,想知道什么,尽管问。”有人拽了胡八月一把,示意不要冲动。胡八月没理,冲工作人员说:“以为我不敢啊,前面带路!”工作人员将他们带到四楼,曲曲弯弯绕了一大圈,最后进了一间会议室。刚进去,几个彪形大汉扑上来,先是夺了她的摄像机,接着将录音笔也抢走。“你们干什么,我是记者!”胡八月一边大声呼叫,一边奋力保护自己。可她哪是几位对手,没几下,就让人家放倒在沙发上。其中有个光头一脚踩在她肚子上:“记者?老子是记者的爹,专门对付你这些王八羔子的,敢添乱,信不信我一脚踩死你?”说话间,脚下恨恨用力,胡八月快要断气了。强挣着又冲光头骂了一句:“放开我,流氓!”
没想光头哈哈大笑:“真让你说对了,我就是流氓,叫,叫啊,叫浪点。”
另外几个记者也一样,受到类似的“礼遇”。不过他们比胡八月识趣,见人家来狠的,马上缴械投降。这年头,做记者的已经知道怎样保护自己,不像以前那么犯倔,犯倔很无用。
可胡八月就是犯倔。跟光头吵了几句,光头一把提起她,见她还敢还嘴,没来由地就啪啪搧了她几个嘴巴子。“胡八月,我看你是欠扁!”光头哈哈大笑,目光淫邪极了。胡八月嘴里出了血,右边脸也肿了。再想回击对方,已经没了机会,就听光头冲另外两个男人说:“放他们几个走,马上离开吴都,这女人,给我看起来,好好修理。”
胡八月先是被丢进地下室,手反捆着,衣服也撕开几道口子,胸罩的带子都断了,半片胸露出来。露就露吧,她也顾不上了,这时候是没有羞耻可言的,尊严什么的更谈不上,不被轮就算万幸。他们这一行,什么黑幕都能触到,同样,什么黑手也可能遇到。胡八月脑子里,现在已经没“怕”这个字了。
天黑时分,两男人提小鸡一样,提着她离开阴暗潮湿的地下室,前面的矮个子男人趁机揩油,狠狠抓了把她nai子,掐的她生疼。胡八月再也骂不出了,嘴被塞住,两个臭男人,不知用什么脏东西,又臭又恶心。胡八月想吐,但吐不出来,胃里狼抓似的难受,心更难受。她被丢进一辆车,矮个子男人嫌她动作慢,恨恨踹她一脚,胡八月气愤地还了他一脚,这下惹恼了矮个子男人,连着踹她几脚,冲她胸口给了一拳,撕住她头发说:“老实点,不老实把你轮掉。”
轮两个字,还是吓到了胡八月。她一个同行,也是女的,就因替别人上访,不罢休,结果……
胡八月老实了。
老实后的胡八月一边想,这两个到底是什么人,会把她带到哪里?一边紧急思忖脱险的办法。她的手机没了,让光头砸了,光头砸手机时很兴奋,一边砸一边嘴里还乱语。后来胡八月才知道,光头他们是一家保安公司的,光头是经理,眼前这个矮个子男人,是光头表弟,坐过三年牢,出来了。
胡八月被带到南湖楼,这里是餐饮住宿桑拿按摩一条龙,不豪华,但生意很火。他们将胡八月关进一间客房,矮个子男人端来盒饭,往胡八月面前一放:“吃吧,饿死不偿命的,吃饱了,抓紧写认罪书。”
“认罪书?”胡八月抬起头,往矮个子脸上瞅了一眼。
“当然是认罪书啊,你知道你罪有多大,大死了,若不是哥几个可怜你,念你是小美人,啪一声,拉出去毙了。”矮个子男人食指和拇指一动,做个枪的动作,斜眼瞄了胡八月一下,脸上非常委琐地动了一下,坐一边挖他的脚丫子去了。这男人有个坏毛病,老爱挖脚丫子,一有空,就脱了袜子使劲扣脚丫子。定是得了啥脏病,臭男人。
胡八月一开始不想吃,后来想通了,凭她的经验,他们不敢把她弄死,顶多就是暴力恐吓一下。如今当记者的,哪个没这样的境遇,除非你是完全站在官方一边,胡八月这样的刺儿头,没被弄死就算万幸。胡八月抓过盒饭,狂吃起来,吃饱了才有劲,才能想办法离开。她对离开很有信心,对付吴都这帮人,还不至于太难,所以内心并不太悲观。她必须出去,必须把真相搞清。胡八月这一生,仿佛就是为真相而来,每每遇到此类事件,每个细胞都能兴奋起来。有时候她怀疑自己不是为真理而斗争,而是为某种命定而挣扎。当然,她觉得值。
胡八月吃完,矮个子男人也挖够了脚丫子,走过来,扔给她一叠稿纸:“写吧,把你所有秘密还有保证全写上面,要是我们老大看过眼了呢,就放你回去,回去乖乖上你的班,不要再惹事生非,做个乖孩子。要是我们老大看不过去呢,对不住,你就在这里住着吧,寂寞了呢,看上哥几个中哪一个,飞个眉眼,暗示一下,哥几个帮你解决,免费的。”矮个子话既粗鲁又下流,说时,手上还有淫邪动作。
“你们老大是谁?”胡八月出其不意地问。
“臭娘们,这话也是你问的?”矮个子突然发怒,一只脚飞过来,差点踢飞胡八月下巴。
胡八月被关了一天,他们非要她写出,受谁的指示,跑到吴都干什么?还要她明白无误写上,所谓火灾发生后商厦强行扣留顾客,完全是道听途说,是别人授意她这么干的。胡八月不从,他们就折磨她。若不是李副厅长带人赶来,怕是现在她还在受欺凌。
“什么公司,啥人操纵?”听完胡八月的话,路鑫波问李副厅长。
“正大保安公司,老板叫岳正彪,这边的人叫他彪哥。”
“彪哥?”路鑫波隐约记得,这个称呼好像听过。忽地记起,有次小安子跟他说事,提到过这个人。抓起电话:“小安子吗,你过来一下。”小安子很快进来,路鑫波问:“有个叫彪哥的,了解情况不?”
“他呀?”小安子诧异了一声,目光在几位脸上扫了扫,看见胡八月,脸上有些吃惊。“他是易源秘书长的大舅哥,以前承包矿山,后来出了事,不干了,从别人手里接过这家保安公司,干的风生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