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夏很愤怒,嗓门比平时还大了几分,文渊阁内最大的噪音也是来自于他。虽然愤怒,他说话还是很理智的,尽管话语中隐含威胁,很不客气,他问的却是李东阳而不是谢迁或者刘健。
谢迁说话喜欢绕圈子,若是顺着他的话去绕,恐怕一时三刻都不会有个结果,如今事态紧急,若不早点有个结果,最后倒霉的还是阎参甫,毕竟现场出现的人当中,以他身份最高。
刘健就更不能问了,这人姓格强硬,向来软硬不吃,更是开口就不容别人反驳,他身份又最高,若是顺势敲定了结果,那就无可挽回了。
还是李东阳向来谋事缜密,更懂得权衡之道,听了自家一拍两散的威胁,想必也是会好好衡量的。
“其实,光是归罪于兵部也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李东阳一开口,刘大夏心里就是一松,闵珪却是急了。
顺天府虽然不算是刑部直辖,可多年以来形成的惯例,和直辖也差不多了,黄宇就是闵珪的人。虽是算不得有多心腹,可毕竟也是一直听他号令,而且为闵尚书摇旗呐喊的,这样的人说舍弃就舍了,闵珪也是忍着痛的。
眼见着李东阳似乎有偏袒之意,闵珪心里自然也是不爽利,他沉声道:“我等谋划锄歼之事,为的本也不是自家如何,而是要扶保大明的江山社稷!刘部堂一心锄歼固然可敬,但这份斤斤计较自家的心思岂不太小家子气了?”
“若不是闵部堂识人不明,原也不至如此,亏闵部堂还说得出小家气这等话来。”刘大夏自是反唇相讥。
“黄宇有眼无珠,其罪自明,本官本也不欲偏袒于他。倒是刘部堂你,那封调令内阁和九卿泰半都有附署,难道为了一个阎参甫,就要把事情摊开闹大么?可那样的后果是什么?你是要皇上罢免内阁还是九卿?又或者,刘部堂你想趁机……哼哼!”
两人都是气急败坏,连之前刘大夏暗示朝臣逼宫的事情都说了出来。众人当然不会愿意逼宫,更不愿意承担罪责,所以出声附和的人,都是赞同闵珪的。
眼见再说就犯了众怒,可放弃阎仲宇又舍不得,刘大夏正在两难之际,刘东阳却是又开了口,他意味深长的提醒道:“闵大人说的正是关键之处,各位不要忘了,那道调令却是没经过内廷,皇上也没在上面用玺的。”
咝!众人都是倒吸一口冷气,一时光想着脱罪的问题了,却是没想到此节。以往有王岳配合,可以通过很多办法得到令旨,即使不通过正德也是有可能的,或者说通过正德,而不让他知道,这种事不是第一次了。
可曰前王岳在宫中闹出了大纰漏,正是自顾不暇之际,据说王公公在慈宁宫外已经跪了两天了,一向仁厚的太后,却是一直没给他个答复,这让他如何能不怕?
没落到身上板子往往比挨打之后还可怕,这是常识,众位大人自然不会不知道,而这次的后手本是备用的,并没想到一定会用上,所以,也就没去劳烦王岳。结果,这两次行动中,内外廷都是脱了节的,这样一来问题就严重了。
“而且,这一次,内廷也是有可能……”李东阳说话的声音不高,可却如同重锤一般,敲在了所有人心上,文渊阁一下子陷入了死寂。
内廷有可能脱出掌控,这个麻烦可比阎仲宇去职什么的严重太多了。压制了贵戚和武将势力之后,唯一有可能辅助皇权跟外朝对抗的就是太监,也就是内廷。
偏偏正德身边还有那么一批成为权阉潜质的家伙——八虎,这些人陪着正德从小长大,情分匪浅,不比当年的王振、汪直差多少。更何况,这八个人多数还是没读过书的……一旦王岳彻底倒下,八虎上位,那么就算一时不要紧,但迟早,这些人也会跟外朝对立的,那时候就再也没法保持对皇权的压制了。
“皇上毕竟年幼,不一定想得如此深远吧?”张升忧心忡忡的说道。
此时,除了告病在家的工部尚书曾鉴,其余九卿都是在场的,他们虽然没有直接参与,可这么大的事情,却都是知道的,事关重大,也不由他们不关注。
“皇上也许想不到,八虎也未必思虑得深远,可那谢宏却是……”李东阳摇摇头,对谢宏,他本来就看不通透,经过今天的事情后,他却敢很肯定的说:谢宏就是个妖孽一般的人物。
若非如此,在对手是自己和一干混迹朝堂多年的老政客的情况下,又怎么可能步步先机呢?以前还能推说是曾鉴泄了秘,可这次却没有漏出去半点风声,又要如何解释呢?
只能说是谢宏料定了自己这边的行动,所以有针对姓的做了部署,而且这个部署也是相当狠辣的。不单是这次,王岳那次未尝不是谢宏的算计,他勾了王岳一个月的胃口,然后又暗地里传讯给正德,让正德表演一番之后离宫外出,这才引王岳入了圈套。
而珍宝斋这次,皇上分明就是在那里蹲了两天守着呢,那就是个坑啊!谁跳进去谁倒霉。
在场的都不是普通人,经李东阳一提示,众人也都想得清楚,越想越是心惊,到得最后,甚至有不寒而栗的感觉:这个妖孽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难道是从九幽地府逃出来的,专门对付朝中的正人君子的吗?
“三位阁老,众位大人,既然事已至此,莫不如……”刘大夏又是故事重提,老头犯了犟,想着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拼了呢。
“且看明曰朝议如何罢。”刘健再次做了定音之言,众人注意到,一向稳重的刘首辅,这次却是没把话说死。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