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应物犹豫片刻,对王英吩咐道:“堂堂一个四品黄堂亲自追到这里,我虽然是钦差。但这面子不好不给,且放慢船只速度,放后面船只跟上来再说。”
运河上两只官船一前一后。晃晃悠悠的就要靠近,然后搭上板子就能彼此往来了。
就在这时。后面那艘官船忽然停了下来,不再跟上前面那艘。两艘官船之间的距离又一次渐渐拉开了。
方应物立在船上莫名其妙,苏州府的官船怎么忽然不继续跟随了?苏州知府还站在甲板上,对着自己连连抱拳,礼节甚恭,看样子也不是要故意失礼。
方应石得了方应物示意,上前一步对着苏州府官船喊道:“追又不追,退又不退,这是为何?”
然后对面有人答道:“此地已到府界,我等来之晚矣,还请钦差大人恕罪!”
钦差座船上众人哄然失笑,原来刚才恰好过了苏州府边界,进入了南边浙江嘉兴府境内。
国朝自有法度,各府、州、县地方官是严禁擅自离开辖境的,除非朝廷有特殊命令,否则被弹劾没商量。
所以,尽管苏州知府追到了边界这里,与钦差近在咫尺,却不敢再前进一步了,正所谓咫尺天涯,不敢越雷池一步。
座船上众人忍不住指指点点的嘲弄道:“这苏州知府真是运气欠佳,想拜见钦差大人开解事情,紧赶慢赶还是差了这一步,真就差这一步啊!”
方应物望着水面若有所思,听到众人议论,忍不住开口道:“你们晓得什么,我料定,这是那知府故意为之。”
回到船舱里,方应物长长的叹口气,王英问道:“秋哥儿因何而叹息?”方应物摇摇头道:“遇到这样的滑头知府,这督粮差遣越发不好办。”
王英愣了愣,“我瞧着这府台还好,为何秋哥儿说他滑头?”
方应物冷笑几声,“这知府既担心我被读书人围堵并遇难落水后,会衔恨迁怒与他,所以要放低身段。但他又不想对我过于恭敬求全,从而导致地方士绅不满。
所以他故意拿捏着分寸,卡在边界这里追上我!如此一来,既卖了我的面子并表现出诚恳,又避免了与我直接会晤。
这样的人一看就是抱着两不得罪的心思,还偏偏能想出合用的伎俩,这不是滑头又是什么?
如果想做点事,最怕遇到的就是这样的滑头人物,滑不溜手的难以利用。相比之下,我宁可遇到脑子一根筋的正人君子,或者烂到骨头里的恶人。”
一个毫无私心的正人,可以充当最锋利的刀刃;一个烂到极点的恶人,可以直接拿来杀鸡骇猴;若遇到一个滑头,能拿他怎么办?
王英闻言目瞪口呆,细细品味觉得方应物判断非常有道理。他在方应物身边混了这么些年,自思也算小有心得,充当一下师爷没问题,但没想到今天又上了一课。
他只能暗暗感慨,官场人心深不可测,“处处是学问”这五个字绝非虚话。(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