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臣是想帖经既然已经考了经义,所以……”
“既是多政治多时务,那判卷时缘何又全然不顾高下之分?”
“臣……臣是根据三场成绩判定的名次。”鬼使神差,李纳如此答了一句,可话才出口他就后悔了。杜士仪的帖经是十条皆通,而试赋亦是无可挑剔,若再加上那策论五道,按照从前经策皆通就可授甲第的旧例,多年少见的进士科甲第便又得人了!果然,还不等他设法再解释两句,突然就只听咣当一声清脆的响声。即便不看,他也知道必是皇帝发怒,失手砸碎了手中什么东西,一时竟是一声都不敢吭。
“杜思温亲自在朕面前举荐的子弟,若是第一场帖经第二场试赋不通,他的老脸往哪儿搁?京兆府试帖经全通,试赋出众的解头,到了你这知贡举的考功员外郎手中,便成了今科省试最末一名,你居然还敢言说成绩乃是三场判定?”
李隆基并非寻常太平天子,这许多年来,从祖母武后当权,到中宗时期韦后乱政,再到太平公主意图将他掀翻下马,各种情弊他都看得很清楚,岁举亦然。正因为如此,开元之初他用了王邱,将动辄上百的进士科及第人数减到了十七人,然后几任考功员外郎多数中平宽和,岁举不能说是绝对公允,至少也是相对公允,权贵请托和寒门人才总还能相对平衡。而李纳上一科取士二十五,这一科的名单却足足五十七,其中怎会没有猫腻!
眼见得天子已经震怒难当,李纳两股打颤,心头彻底绝望了起来。他本能地想吐露出那些请托自己的权贵之名,不论王守一还是王毛仲等等,可在天子冷冽的目光下,他想起自家后院那些财货,以及那些人对比自己的权势地位,只能喉头发苦地连连叩头谢罪。
见李纳匍匐不敢辩解,李隆基突然闭上了眼睛,却是没有再质问这名次之中的缘由,只淡淡地吩咐道:“力士,命吏部侍郎裴漼重新看进士科这榜上五十七人第三场的五道策论,重定前后名次。”
只是重定前后名次?既不穷究后头的情弊,也不问杜士仪落在榜末可是另有缘由?
饶是高力士一力在背后主导推动了此次的案子,这会儿也有些糊涂了。然而,窥见李隆基面色阴沉,他不敢多言,慌忙应声携了所有东西再往尚书省吏部而去。他这一走,李隆基立时不耐烦地撇下了战栗难言的李纳,径直起身拂袖而去。
治世之下竟然出了如此纰漏,他的面子往哪里搁?敢做这种事的,一个两个必然都是他亲近信赖的那些人,否则李纳会那么轻巧受人请托?拔出萝卜带出泥,真的就此清查,还不知道会查出多少他不愿意看到的东西,还不如借此给这些人一个警告!
想到这里,李隆基便停下了步子,随手招来一个内侍便沉声说道:“去中书门下传旨,吏部考功员外郎李纳举人不实,立贬沁州司马!此次放榜事,先由侍郎裴漼署理!”
依照他的性子,恨不得就此将李纳杖杀于朝堂,可如此一来动静就太大了!贬了此人后,日后再以其他理由处理就行了!说起来,武惠妃就曾经对他说过,楚国夫人杨氏常常进宫,言说近来外间流传进士多少钱可买到一个,他总是置之一笑,如今看来虽未必全然是真的,可也不见得真是笑谈!
“去传杨思勖!”
此等事让外臣去查,一则走漏消息,二则难以放心,还是交给忠心耿耿的杨思勖来得好!
传到中书门下的天子旨意,宋璟和苏珽二相并没有觉得太过意外,却也不约而同不多谈。而下头的那些官员和胥吏,就不会如那两位宰相一般守口如瓶了。几乎就是在当天傍晚,今年知贡举的考功员外郎李纳被贬一事就传到了各处权贵宅邸,平康坊崔宅自也不例外。
在崔家一住便是三四日的杜思温,闻讯之后便冲着杜士仪一笑道:“看似一个李纳被贬,可朱雀大门撕榜,惊动的是朝中上下。如此动静,迟早有人会知道,不止是因为一个葛四郎,也是因为你杜十九郎。这个状头,你已经十拿九稳,可为了这个状头,你今后的仕途路,恐怕不是那么好走的!如何,你如今是怨我,还是谢我?”
“老叔公说笑了,解试省试,全都仰赖老叔公定计,否则我早就名落孙山,何怨之有?”
“好,倘若你不是在曲江会上指苗含液是纸上谈兵,进而说有游历边地之意,而圣人没有面励贡士,期许甲第,我也不会出此下策!”杜思温这才拄着拐杖站起身,却是一字一句地说道,“不招人嫉是庸才,可如今一个个嫉恨你的都没个好下场,你这鬼见愁的名声在外,聪明人就该收手了。十九郎,我一致仕之人,能帮你的到此为止,接下来便看你自己的了!”
紫兰殿中,当武惠妃得知李隆基竟是立时三刻就贬了李纳沁州司马,原本已经做好了趁热打铁一举进击打算的她顿时愣住了。好一会儿,她才对瑶光说道:“送个信给楚国夫人……今次之事,就这么罢了。”
天子终究克制了怒气,如今还不是时候,不是一举发作的时候!她还需忍耐,就和当初她的那位姑祖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