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济伯府和关元鹤的官司在座的哪个不知,见安济伯拦人,众人便皆是一笑,却有那唯恐天下不乱的也跟着起哄起来。
“安济伯此言不错,如此佳宴良宵,可不能做那薄情寡性,徒惹美人儿落泪之事,东亭侯当给凡柔姑娘一个交代才是。”
“依我看,既是关夫人来了,不若请进来问问她的意思?”安济伯见众人跟着起哄,便眯着眼冲关元鹤笑着道。
关元鹤目光一凛,尚未开口,倒是自殿外传来一声清扬悦耳的女声。
“哦?却不知安济伯是要问妾身何事呢?”
随着这声音,众人望去,但见两名女子相携着走来,正是慧安和丁氏。
慧安早在远处已瞧见关元鹤站在殿中,她心中已安,此刻拉着丁氏的手走来,却是面上含笑,举止从容的,而丁氏被慧安一路拉着到了此处,却心中忐忑的紧,低着头畏首畏尾。加之慧安比丁氏高出两头来,又容貌明艳,未曾入殿已是先声夺人,引得众人纷纷望去,皆将目光一瞬不瞬地定在了她的身上。
却见慧安上身穿着一件简单的红色夏裳,襟口绣着银色木槿花,宽袖束腰,下头一袭银红灯笼裙,乌压压的发只挽着一个简单的髻,以一根翡翠制成的玉簪挽着,素面含笑,自外头走来。裙裾被夜风吹的微荡,她步履轻盈,姿态娴雅,仿似在闲庭漫步般,竟是全然不见一丝的害怕胆怯,众人望之不觉皆愣。
而慧安却在众目睽睽下跨步进了殿,殿内殿外的光影变幻间扫在她的眉目间,叫人只觉似虹色静染半江秋,那眉眼间仿有瞬间染上了云一样的悠远迤逦,她微笑着瞧向安济伯,姿容濯灿嫣然,竟是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华彩炫目。
今日这殿上多美人,可却多是浓妆艳抹的,倒是慧安素着一张面,通身上下毫无珠钗,叫人瞧着眼前一亮。而那安济伯闻言,一愣之下,却冷哼一声,道:“关夫人倒还真是凤阳女侯的独女,这性情倒是极类其母,连出入这名士宴都从容不迫,真是叫人大开眼界。”
慧安刚毁了孟侧妃的前程,和这安济伯可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见他出言讥讽,也无甚意外,只挑眉一笑,回道:“母亲是朝廷有功之臣,承蒙先帝厚爱特封为女侯,便是今上提起也少不得赞一声巾帼忠义,母亲领兵杀敌,杀伐决断,令得多少男儿自愧不如,我自比不得。”
安济伯听慧安故意曲解自己的意思,心中有气,可对她的话却也无从反驳,不觉冷哼了一声,道:“关夫人不是说府中有事,这才特来请东亭侯回去嘛,怎生我瞧着夫人的神情悠闲的很,却不知府中出了何事,竟是劳夫人这大半夜的闯到此处来?”
慧安见关元鹤蹙眉欲言,便瞧了他一眼,接着才又看向安济伯,笑着道:“不想安济伯竟如此关心我关府之事,我还以为只有那三姑六婆,懒散妇人才会对别人之事刨根问底,搬弄是非呢,倒真是我短见了。”
安济伯闻言面色涨红,只瞪着慧安再次讥道:“哼,夫人为何不说出所为何事来,依我看所谓的府中有事,不过是夫人寻东亭侯回府的借口罢了,将夫君看的如此之紧,真真是半点贤淑大度的模样都无,东亭侯如此宠妻,也难怪会被连番弹劾,只不知将来在史书上会不会留上一笔惧内的名头。”
慧安闻言却也不惊,只诧异地瞧向关元鹤,道:“夫君,妾身听闻古名士喜清谈,常就有和无、动和静、言和意等问题争辩,探讨,今日宁王办的也是名士宴,妾身还以为能瞧见名士清谈的风范,倒不知原来只古名士才喜争辩这些话题,今时的名士却是更喜和我这妇人之辈争口舌之利呢。”
慧安说着还似有所指地望了眼那安济伯,接着便掩嘴咯咯的笑了起来,她这一笑众人见安济伯被气的老脸通红,不觉便也跟着笑了起来。
关元鹤见此这才瞪了慧安一眼,又冲安济伯道:“夫人言语无状,安济伯莫怪才好。”
经慧安那一言,安济伯再争辩,倒更显和夫人争口舌之利了,他见关元鹤如此便冷哼了一声,一时闭了嘴,慧安这才上前冲宁王福了福身,道:“妾身搅扰了宁王殿下的夜宴,还望宁王恕罪,妾身恭祝殿下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宁王见她盈盈拜下,又曾多次听秦小双提及过慧安,方才对她搅了夜宴心中不喜,此番见了人,到觉确为有几分趣味和真性情的女子,他心中的不悦倒是消弭了,也不欲和慧安多做计较,便道:“既是关府有事,东亭侯便快随着夫人回去吧。”
安济伯闻言却扬声道:“且慢,凡柔姑娘的事可还没有定论呢。既是东亭侯瞧上了这凡柔姑娘,还为了她和秦王殿下大打出手,却也算是她的福分,王爷莫不如割爱让凡柔姑娘跟着东亭侯和夫人回府去吧,倒也算成就了一桩美事。”
安济伯言罢尚不待宁王回话,便又瞧向那粉衣的凡柔,道:“凡柔姑娘还不快来拜见下未来的主母。”
那凡柔本是宁王府的婢女,因姿色好,被选来名士宴伺候客人,如今竟得此机遇,哪里有不喜的道理,忙上前娇羞带怯的盈盈一拜。慧安闻言眉宇一跳,这才瞧了眼大殿,见李云昶坐在首座上,唇角还带着青紫,不觉心一跳,接着才忙低了头,掩去一缕笑意,舒了一口气,这才上前扶起那凡柔来,笑着道:“果真是个美人儿呢,夫君好眼光。”
关元鹤闻言却没答慧安的话,只瞧向李云昶,道:“方才我一时失态,这才冲撞了王爷,承蒙王爷不怪,我已感激不尽了,凡柔姑娘既是王爷所爱,君子不夺人所好,王爷体恤在下将其让于我,我却羞愧万分,万不敢受,还是请宁王成全秦王殿下和凡柔姑娘吧。”
李云昶听关元鹤如此说,抬眸瞧了他一眼,接着却是一笑,冲宁王拱了拱手,道:“既东亭侯成全本王,本王便却之不恭了,却不知皇叔舍不舍得啊。”
宁王见此,不觉哈哈一笑,道:“甚好,凡柔一会便跟着秦王回府去吧。”
那关府再显赫也不过是臣子,如宁王这样的皇室血脉,却也自命不凡,自觉高上一等,凡柔是王府的奴婢,自觉着秦王比东亭侯要金贵的多,闻言大喜,忙谢了恩,往李云昶那边去了。
安济伯面色却是一黑,他今日是打定了主意要塞一个女人给关元鹤,好落慧安脸的,见此便道:“没想到威风凛凛的关大将军,皇上御笔亲封的东亭侯竟是如此惧内之人,东亭侯恐夫人生气不敢带了这凡柔回府,我却不能眼见着东亭侯如此被一妇人压制,不若这样,今日我便于东亭侯夫人射覆一局,若是我赢了,东亭侯夫人便掏私房银子替这浮红姑娘赎身,将她带回府去给关将军抬做小妾,若是我输了,任凭关夫人发落,如何?”
因慧安进来,那些服食了五石散的人却不得不大量吞事寒食来发散药效,自是觉得不及方才袒胸赤怀和美人亲近来的舒服,如今见安济伯为难慧安,倒是都乐见其成,已有人附和起来。
慧安见安济伯抓着自己不放,不觉唇角抿起了一条冰冷的弧线,今日若她真将这浮红姑娘带回去,只怕明日便成了全京城的笑柄。她和关元鹤的婚期早定,然而安济伯却也将其世子的婚期定在了同一日,谁知这其中有没有蹊跷,那孟侧妃在东宫欲毁她清白,反受其害,也是罪有应得,慧安是半点也不曾愧疚的,如今安济伯又死咬着自己不放,慧安本对不喜的人就无甚慈悲心,此刻正欲拿这安济伯作伐,她见关元鹤张口欲言,便拉了他一下,冲安济伯道:“射覆岂不寡味,无甚新意,今儿既是安济伯有此兴致,倒是不如和我玩一局大的,只是不知道安济伯有没有这个胆量了。”
安济伯府本也是大辉勋贵,可如今早已不附当年风光,安济伯如今已四十出头,却是个如宁王一般的老纨绔,别无本事,吃喝玩乐,却是样样皆通,射覆更是自认一绝,从无猜不中的,故而他才会拿射覆来激慧安,他不想慧安竟想也不想就接招了,而且还要玩大的,他话已说到此处岂能怯场,而且他实也没将慧安放在眼中,故而听闻慧安的话,便哈哈一笑,道:“有什么是爷不敢玩的,你且莫要后悔!”
慧安听罢,便笑着扬眉,瞧向殿中众人,道:“诸位可都听到安济伯这话了,且给妾身做个见证才好。”
众人不知慧安要作什么,可有热闹可看,自是纷纷响应,慧安便上前两步冲宁王道:“听闻宁王府上收藏了一只转轮手铳,可否借来一用?”
宁王闻言一诧,接着才冲婢女挥手道:“去本王书房取了那手铳来。”
那婢女应声而去,宁王已是等不及地问道:“夫人这是欲要作何?”
慧安见众人皆诧,连那安济伯也蹙眉望来,便笑着道:“待得手铳拿来,诸位自然知晓。”
片刻那婢女便抱着一个长长的红木盒子过来,宁王示意她奉给慧安,慧安接过那盒子,已有人开了口。
“早便闻宁王收藏了一支极精致的转轮手铳,今儿总算有幸一观了!”
“听闻此手铳威力不低,却不知是否犹如传闻。”
慧安将那红木盒子接过,只觉双臂一沉,她挑了挑眉,将盒子打开,便见里面躺着一支长约一臂的转轮火铳,铳管的筒部较细但口部却略宽,呈碗口状,铳身和转轮皆是铜造,上头还刻着精美的花纹。慧安瞧着不觉眉宇飞扬,笑着道:“果真名不虚传,听闻王爷这手铳射程可达六到十步,不知是否能允妾身一试?”
大辉军队已有火器应用,如火球类火器,引火球、毒药烟球,火箭等物已不算稀罕之物,可这手铳却是少见的紧,大辉专门设有将作监,只钻研火器制造,大辉虽是有手铳,但威力却不大,射程也不过五到十步不等,实则没什么使用价值,又是铜制,极为沉笨,故而这种手铳多是唬人用的,也多被人作为玩物把玩收藏,如宁王这只转轮手铳,掂着怕是有一岁孩童的重量,有那娇弱的女子抱着已是吃力,故而众人听闻慧安竟要一试这手铳,登时殿中便是一静。
关元鹤闻言瞧向慧安,却是挑着眉,眸中闪过几分趣味,这手铳旁人不提,凤阳侯府却定不陌生,只因大辉最出名的火铳队便出自沈家军。慧安是凤阳侯府的独女,又岂会对此物陌生?只关元鹤却也不知道慧安这般意欲如何。
在座的不少人却从未见过这手铳的,宁王尚未发话,已有人叫嚷了起来,宁王见此,便笑着道:“夫人请。”
慧安见他允了,便将红木盒子交给关元鹤道:“夫君且帮妾身拿上一拿。”
待关元鹤接过,慧安便将里头的手铳取了出来,又自红木盒中取了一颗铁珠放进了转轮的膛中,接着她目光流转四顾殿中,却在扫向安济伯时顿住。她冲安济伯走了两步,竟是端起了手铳,安济伯一惊警惕地盯着慧安,慧安却是一笑,错了错身子,铳口对准了安济伯身后两步外席案上放着的一个铜碗。
她瞧向婢女,那婢女忙将火石送上,慧安单臂撑着手铳,接过火石点燃了手铳上的火绳,那火绳引燃起来,众人不觉目光又亮了几分,眼见火绳引燃地差不多,慧安将夹着火绳的铜质弯钩用手一拨,往火门里推压了下,那火绳便点燃了黑火药,随着一声沉闷的巨响,方才装在转轮膛中的铁弹丸已被推了出去,伴着咚的一声响,那弹丸便直直射入了铜碗,震动那碗咣当一下翻倒,碗中冰镇的紫葡萄滚了一桌,而那铜碗停下时,其上赫然便被穿了一个大洞。
慧安不觉扬唇一笑,心道效果不错呢,瞧见这一幕,殿中瞬时静谧,接着才响起了惊叹声。
“好大的威力!”
“难怪陛下这两年越发器重将作监,年年都要亲往将作监查看。”
……
宁王见此却是哈哈一笑,拍起手来,赞道:“旁人能端起这手铳来已是不易,关夫人好漂亮的手法!到底是将门之后,女侯血脉啊!”
慧安闻言只作一笑,自顾从关元鹤捧着的红木盒子中又取出了一枚铁弹丸放进了转轮膛中,拨动了两下转轮,却是猛然瞧向安济伯,道:“这转轮中能放五枚弹丸,如今里头却唯有一颗,安济伯和我各自转动此转轮,令对方引燃火绳瞄准自己击射,此番三轮,若然皆是空膛我便依安济伯方才所言带那浮红回府,若然你我中有人不幸中弹,也无关恩怨,谁也莫要寻仇,自认命便是,却不知这个局安济伯敢不敢和妾身一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