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戮太甚?”他想到另一个罪名,但没有说出来就又将之否决,俞国振确实噬杀,但所杀者皆师出有名,哪怕是那些被认为死在他的阴谋之下者,在史可法看来,或者有值得商榷之处,但硬要说不合大义……俞国振绝对有借口可辩。
“你身荷国恩,却不思报国。”想来想去,史可法还只能翻出这个罪名:“本官征调治下各巡检司兵丁,你却以四十民夫搪塞……”
“等一下,我身荷国恩不思报国?这罪名我可消受不了,莫非你是指朝廷?”俞国振在史可法点头之后,冷笑了起来:“还是那句话,我未受朝廷爵禄,未欠朝廷税捐,史参议,你凭什么说我身荷国恩不思报国?至于巡检……家叔为襄安巡检,在下可未曾听说过,叔父的巡检一职,侄儿能够继承的。在下千辛百苦,积累些家当,用以供家丁衣食,使之不至冻馁饥寒,在下还领着他们为国杀寇,所有伤亡抚恤,一概由在下自承。他们未食朝廷半升粮食,未领朝廷半文饷银,我就不知道,史参议你面皮要有多厚,才会觉得他们就是襄安巡检司的弓手!”
他一番话说出来,史可法再度无语。
确实,俞国振说的都是事实,在襄安巡检司名册上登记的,可没有俞家家丁的名字,只不过每次打着襄安巡检司的名号行事罢了。
“如此说来,你私练精兵,图谋不轨,大逆不道……”
俞国振叹了口气,看来,那些嘴炮党最擅长的就是扣帽子,无论是三百年前还是三百年后,都是一模一样()。
“史参议,我只是乡野一介少年,只凭一家之力,只教出这百十个家丁。国家耗饷巨万,加征无数,却养出一批酒囊饭袋,致使地方不靖,我唯有蓄家丁以自保,你说这能怪我?”既然扣帽子,俞国振也不客气地反扣回去:“你史参议身受国恩,手绾大权,举荐你的张国维张东阳久负人望,封疆一方,你们二位上任超过半年,却仍是四方不靖。这天下之事,不是你们的责任,反倒是我这乡野少年的责任了?”
史可法觉得没办法辩了,无论他拿出什么来,俞国振总能狠狠地将脸打回来。
而且,他心中隐约也觉得,俞国振所言,颇有几分道理。
难道这天下板荡,不是他们这些读圣贤书的读书之人的责任,反倒是俞国振这样乡野豪强的责任?
史可法吸了口气,他们一路争辩下来,已经到了细柳别院的门前,他决定要掏出自己最后一个理由了。
“你手绾活印之术,不为圣人立言,不传儒家正道,却去传播什么‘进化天演’论,这,难道说不是以邪说异端害人,至使缪种流传么?”
这是俞国振意料之中的攻讦,事实上,在诱导徐霞客提出进化论之初,俞国振就有过这种考虑,现在就拿出进化论来,是不是太早了些。
他完全可以等更好的时机,比如说,在他真正掌握了巨大权利,可以利用自己手中权利去推广这套理论之时。
就是徐霞客自己,也意识到这理论真正印诸书册上传播后,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但最后,俞国振还是决定,将这套理论在第一时间通过《风暴集》传播出去()。
他可以等,徐霞客也可以等,但是中华不能等!
另外,俞国振也对此时的读书人,确切地说,是对真正继承了中华文明精髓读书人,抱有一定的信心。
他们不是后世的犬儒,唯唯喏喏,只为主子而吠——至于这主子是洋主子还是土主子,他们都不在乎。
他们也不是盲目自大者,他们已经睁开眼睛看世界,不会为蕃人的膝盖是正长的还是弯长的而疑惑。
只不过俞国振没有想到的是,第一个跳出来反对他的,竟然是史可法。
“史参议觉得《进化天演论》是谬?”俞国振闭了一会儿眼,然后向史可法问道。
“自是大谬!”
俞国振还没有说话,就在这时,他听到了身边的咳嗽声。
咳嗽的是一个家卫,原来他们谈得过于投入,以至于俞国振甚至没有注意到,细柳别院外的小码头上,一艘官船已经靠岸。
船头站着的,是张溥,他一脸焦急,看到俞国振与史可法站在那边,这焦急总算稍淡。
“道邻兄,济民贤弟!”焦急稍淡之后,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欢欣,不等船停稳,他便跳了下来,三步两两,冲到二人面前。
他手中抓着一本书,俞国振看了看那书的封面,脸上露出了淡淡的讥笑。
《风暴集》,崇祯七年年终特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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