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参与夜袭魏营的军队,刨除掉未能按约汇合的向寿麾下三人军队外,有他与卫援麾下总共八万军队,而魏军主营这边的军队,白起估测约有十六万,率八万秦军攻破十六万魏军,一夜之间击溃其中十万魏卒,且吓得其余六七万魏军仓皇逃入伊阙山,谁还能奢求更多?
唯一让白起感到有些许不满的,即己方的士卒伤亡也有点多,约有两万左右。
这些伤亡,主要是从昨晚夜袭的“中段”陆续增多,即他白起军猛攻魏营中营,而卫援军则猛攻魏营东营的那会儿起。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那时候,西营、中营、东营、南营的魏军已逐渐反应过来,这使得秦军未能像之前击破后营那般迅速击破这些营区,甚至为此付出了诸多的伤亡。
包括之后韩军派来援兵,与魏军汇合一同进攻秦军,白起、卫援等人亦是付出了不小的伤亡,这才勉强将两者击退。
当然,白起并不懊悔,虽然这场仗他付出了两万人的伤亡,但魏韩两军的伤亡情况,却近乎是他的五倍,这已经是古往今来少有的大捷了。
更何况,通过昨晚那场夜袭,魏军已几乎被他打残了,韩军姑且就算半残,魏韩两国三十万联军,一个全残一个半残,剩下的战事无疑就会轻松许多。
相比较之下,有他麾下的士卒抓到了魏军的主帅公孙喜,这只能算是意外的惊喜。
约卯时二刻,击退魏韩两军的秦军士卒,勉强扑灭了魏军主营的火势,且此后驻扎在这座已被大火焚烧了过半的营寨中。
而白起,则在南营的一处帐篷中,召见麾下的诸秦军将领,让后者就昨晚的战况,逐一向他禀报。
期间,部将仲胥提到了伊阙山的魏军:“白帅,据底下的士卒禀报,昨晚时有魏军的败卒逃奔伊阙山,末将手底下的两名部将率军前往追击时,却在伊阙山的山脚被魏军击退……”
“此事我已知晓。”
白起点了点头,旋即宽慰道:“据我派人窥视,伊阙山上山下的魏军败卒,大概仍有至少五万,不过不要紧,那些魏卒士气全无,又无粮草,待我军歇整一日恢复元气,即日便可将其剿尽,相比之下,我倒是更顾忌暴鸢麾下的军队……”
顿了顿,他对诸将说道:“因此我决定,全军歇整至今日正午,在此之后,季泓,你率三万军队驻扎在此,逐步剿杀伊阙山一带的魏军,卫援,你率领麾下军队沿着香山回援主营,期间我仔细权衡一番,到底是先顺势剿灭魏军,还是先进攻韩军……”
帐内诸将皆点了点头。
此时此刻,这位秦军将领早已对白起这位新任主帅佩服地五体投地,毕竟不是谁都能在以寡敌众的情况下取得似这般那般的大捷。
搞不好他十三万秦军,这次能一口气击溃魏韩三十万联军,倘若真能做到,那他们可就一战扬名了。
就当帐内诸将正欢欢喜喜地讨论着究竟是先歼灭魏军还是先进攻韩军时,忽然有士卒在帐外急切地喊道:“急报!有魏军直奔我军而来,兵数颇多!”
『什么?』
刹那间,帐内一片安静,诸秦军将领面面相觑,就连白起一时间也有些失神。
有魏军直奔他秦军而来?
来做什么?
找死么?
“走,去瞧瞧。”
丢下一句话,白起当即起身走出帐外,其余诸将紧跟其后。
片刻后,白起等人便来到了南营,也是整座魏军主营保留地最完整的营区,不像北营、中营、东营、西营四个营区,基本上已被一把火烧了个精光,只剩下一片焦土。
待等来到南营,白起与诸将登上营门附近的哨塔,登高眺望营外,只见在南营外的郊土上,约有两万魏卒正整齐地列队,来势汹汹。
『居然……敢来搦战?』
白起颇感不可思议。
就连他也没有想到,昨晚被他们杀地那么惨的魏军,今早居然赶来搦战?呵呵,简直是来找死!
然而就在这时,忽听远处的那两万魏军齐喝一声,那洪亮、中气颇足的声音,让白起微微一愣。
『这些魏卒……』
皱了皱眉,白起错愕地发现,远处那些士卒似乎已经过歇息整顿,以至于中气颇足,根本不像是鏖战一宿又饿了一宿肚子的样子。
转念再一想,白起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而此时在魏军的阵列中,窦兴、魏青两名军司马来到阵列前方,朝着对面占据他营寨的秦军骂喊道:“秦国的狗崽子,昨晚趁我军不备才侥幸取胜,今日我爷爷我就在这里,何以不敢出战?!……来!再战!”
待他说完后,他身后的两万魏军魏卒亦是朝着秦军大骂,且越骂面色更凶,仿佛是想到了他们昨晚被秦军杀地无力还手时的羞辱。
不得不说,秦军的将领们被这些魏军骂懵了,久久无法回过神来。
现在是什么情况?
明明是他们在昨晚重创了魏军,将十六万魏军杀得仅有六七万逃奔伊阙山,可眼下这帮残兵败将,却为何敢到他们面前耀武扬威?
想到这里,秦将孟佚、仲胥二人当即抱拳请战:“白帅,请允许末将二人带兵出战,将这些不知死活的家伙杀个精光!”
出乎诸将的意料,白起久久没有回应。
『……这可真是没想到啊,居然抓住这个点派兵前来搦战,是看准我军士卒此刻精疲力尽、饥肠辘辘么?可我军纵使昨晚损失了约两万,仍有六万之众,对面的魏军最多两万余人,他们何来的自信能击败我军?……等等!为何这些魏军只顾骂战,却不立刻进攻?原来如此……我懂了,对方是想通过这个方式,使魏军恢复士气。』
“还真是狡猾……”轻笑一声,白起问左右道:“伊阙山上,目前是何人统领魏军?”
左右面面相觑,旋即有部将仲胥说道:“似乎是公孙喜的副将,公孙竖。”
『公孙竖?』
白起微微皱了皱眉,因为据他对魏军诸将的了解,公孙竖只是一个替公孙喜打下手的将领,每逢公孙喜率军出征,皆由公孙竖负责后勤粮草辎重的运输,虽说资历不低,但几乎没听说过公孙竖立下什么赫赫战功。
一个管后营的老将,居然有这份见识,精准地抓到了秦军后力不济的破绽,果断率领残军前来搦战?
还真是小瞧了这个公孙竖。
『麻烦了……』
注视着远处的魏军,白起皱着眉头思索着对策。
就像蒙仲所判断的那般,原本是白起没有办法,这才兵行险招夜袭魏军,但眼下秦军的优势很大,因此白起在希望保住优势的情况下,难免有所迟疑,迟疑是否应该派兵应战。
难道他是担心打不过么?
还真是!
正所谓强弩之末、矢不能穿鲁缟,他麾下秦军士卒鏖战一整宿,事实上在昨夜夜袭的后半段,即击退韩国军队的时候就已经很勉强了,全靠着击破魏军的高昂士气,才使得诸秦军士卒的精神短时内凌驾于肉体之上,以至于发挥出远超平日的战斗力。
但说到底,这也属于透支精力,一旦激动的心情平复下来,疲倦自然会照旧袭来。
派这些士气高昂但精疲力尽的士卒应战?
别说派两万人,使人数与魏军持平,就算派四万人,白起也没有把握。
但问题是,若他秦军不应战,岂非是变相助涨了魏军的士气?
“嘁!”
白起在心中暗骂对方的狡诈。
若出战,明摆着是经过歇整的魏军占便宜,他麾下士卒难免会付出许多伤亡;若不出战,他秦军岂非坐实了「只敢偷袭的鼠辈」这个帽子,使魏军摆脱了对他们的畏惧?
想来想去,横竖都是魏军占便宜。
『不!不能在此刻退缩,否则必然会叫伊阙山一带的魏军重新养成气势……』
在经过反复的思想后,白起终于下定了决定。
而就在这时,他忽然在魏军的阵列前方,看到了一个足以令他铭记一生的面孔。
『那是……』
顿时间,白起面色微变。
明明此前他已逐渐淡忘左肩的箭创,但此时此刻,他却下意识用手捂向了左肩,死死按着那边的箭创。
他毕生难忘,当日那个站在伊水河滩冷漠注视他逃离的身影。
那是他白起至今为止,唯一一次直面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