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班组成员们在极度的恐惧中乱了套,失去了秩序,有的慌不择路地爬上了矿车,希冀着上面能第一时间发现下面的事故,然后启动矿车向上拉,有的则慌不择路地跑进了前方已经堵死的巷道,有的在狂奔中摔倒在地,迅速被汹涌的水流吞没……
惊恐绝望的喊叫声不绝于耳!
詹东和几个跑得最快的工友,迅速攀爬上了最陡的一个倾斜面,但此时此刻,井下的通风设备已经停止运转,加之恐惧中疯狂的逃命,他们一个个累得喘不过气来,看着脚下的水汹涌着如同沸腾了似的,不断地上涨,在求生的本能下,开始沿着轨道继续攀爬,每个人连喊救命的力气都没有了。
当詹东完全没有力气再跑,只能等死的时候,他恰好爬到了一个竖井口,借着水汹涌的浮力推举,他抓住了上面的一根横插着的钢钎,然后奋力抬起腿,蹬踩在井壁旁的一块凹洞旁,挣扎着进去坐下。
回过头时,他眼睁睁看着两名同样进入竖井口的工友,被汹涌的水流吸住,卷入了巷道中。
突然,水里冒出一个工友,伸手拽住了詹东还悬空耷拉着的脚腕。
詹东差点儿被拽进去。
工友喊着救命,詹东想伸手拽住工友,可是他另一只手无处使力,别说救工友了,自己都要被拽下去了,巨大的恐惧中,他双脚乱踢,在千钧一发之际,摆脱了工友的那双手,然后,就看到工友转瞬间消失在了看似快要平静的水面下。
他缩回到了井壁的坑中,看着水面还在上涨,心里极度的恐惧。
他弓着腰站起来,垫脚伸手努力地够到了上面的一支横插着的钢钎,攥紧,然后感受着水面上涨将他的身体一点点吞噬,直到淹没了井壁的坑,淹没了他的胸口,他扬起脸,求生的欲-望,让他尽可能地踮着脚尖,水,淹没了他的脖颈,后脑勺……
唯有脸庞还在水面上,还能呼吸到污浊的空气。
精疲力竭的他,看到了上方的黑暗中,好似有了些蒙蒙的亮光,然后是一个个工友的身影出现,他们的身影飘忽不定,扭曲着,时而还会纠缠在一起。
但他们的脸部表情却很清晰,都在用一种麻木的,空洞的神情,看着他!
“你活了……”
“你没死!”
“我们都死了……”
……
詹东似乎能听到这些工友们说的话,虽然,他们的嘴唇都没有动,甚至他们一张张脸都没有任何的动弹。
詹东是幸运的。
他成为了唯一获救的人。
在医院的那几天,他一直都处在无助的惊恐和不安当中,虽然知道自己活了下来,虽然妻子、一双儿女都陪伴在他身边,虽然,矿上的那些领导们每天轮换着来看望他。
矿上的一位经理告诉他,死了四个人。
但詹东记得清清楚楚,当时一起下井的,有二十多个人啊!
而且,他明明亲眼目睹了几乎所有人的死去,明明只有自己命大获救了,为什么,只有四个人死了?难道,其他人当时被汹涌的水流卷走、吞噬之后,又幸运地获救了?
他不相信。
但在他出院之前,矿主委托一位律师,把工资给他结算清,并给了他一万块钱奖金,让他回家吧,告诉他,不要对外乱说,此次透水事故,只死了四个人,他获救了!
如果乱说,会追究他刑事责任!
别说奖金要收回,还得被判刑。
刑事责任?
什么都不懂的詹东,却明白这种事情,这类人,不是自己这个小人物能得罪的。
再说了,不还有一万块钱奖金吗?
于是,他老老实实地被送回了东云!
回到家之后,他便开始承受着内心的煎熬,先是做噩梦,后来神志不清,经常出现幻觉,吃饭时,那些死去的工友们坐在他的对面,身旁,身后,遛弯儿时,坐在不远处看着他,睡觉时,就趴在他的床头,闲了坐在客厅看会儿电视,工友也会一个接一个地出现在电视屏幕中,再后来,就是每个工友死时的惊恐惨烈模样,还有那个被他双脚踢开,绝望地瞪视着他被卷入水下的工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