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以往的慈宁宫因为太后常年礼佛不理俗事而显得有些清冷，那么现在的慈宁宫，便是一夕之间门可罗雀，凄凉不已。

宫人被遣散一空，仅仅只留了两个伺候太后饮食起居的小宫女。而青鸢假扮的“桂姑姑”更是早就不见踪影。

“你在这候着吧。”宫门推开，黎湛将身上的披风解了递给小宇子，而后沉声吩咐。

小宇子这几月倒是学乖了，乖乖地应声是，便在慈宁宫门口候着。

黎湛踏着初升的月亮洒下的华光，一步一步朝着昔日他口中唤作“母后”的女人身后。

王氏此时正在大殿抄写佛经，在她还是太后的时候她就常常睡不着抄佛经，现如今她倒是真的离不开佛经般地习惯了。

听到声音，她手的笔微顿，而后在砚台上蘸了蘸墨汁，继续提笔。即使听出来人的脚步声，也猜得出这个时候还来看自己还能来的人是谁，她也没有抬头。

“幼时，我总在想，为什么别的孩子的母妃都是温柔呵护，陪着皇子公主嬉笑玩耍，而我，记事起，便不曾见自己的母妃对我笑过，甚至皇子的好日子没过几年，就不知所措地搬进了冷宫。五岁便要在寒冬腊月坐在窗前借着雪光一遍一遍写字，写不好母妃便不给饭吃……六岁，我贪玩想要出去看看那些兄弟姐们玩耍的样子，结果回来被母妃罚跪打手心……七岁，我便学会了忍辱负重，学会了为了讨好母妃而事事用功，可是母妃非但没有夸奖，只是忙着做一小衣裳。当时我一直以为是母妃为我的生辰准备的礼物，所以更加刻苦起来，满心期待，结果……直到生辰过了那件衣裳都没有收到。后来，嬷嬷对我说，母妃对我严厉不苟言笑，甚至是冷漠，都只是希望我努力，争取成为父皇最出色的儿子……

而后，我也做到了。并且，在以后的日子里，我都记着母妃在冷宫吃得苦，都是为了我的成才。所以我更加刻苦努力，最后成为人上人，荣登一国之尊，可是，我发现母妃似乎依旧对我的成就没有太大的喜悦。直到我得知当年的真相，我才明白。母妃不对我笑，是因为不喜欢我，母妃做的小衣裳原来是为宫外那个你的亲生儿子做的……母妃所谓的严厉和冷漠是发自内心的，却不想歪打正着地让她名义上的儿子当上了皇帝——只是，那个名义上的母亲却对我的敬爱无动于衷，甚至一刻不在想着怎么将我这个皇帝拉下马来，让她的亲生儿子坐上皇位……”

黎湛说着，有些自嘲地笑了，看了眼依旧在写字的女子，他最后道，“可朕依旧感谢你，虽然你杀了朕的生母，将朕抢到了你的名义下却没有好好疼爱过一天。可是，若没有你那么多年的冷漠和严厉，朕不会变得这么优秀，也不会遇上那么好的女子。所以，母后，朕不会杀你，你依旧是慈宁宫的主人，只是这是最后一次，朕来看你，朕叫你一声母后。好自珍重。”

说着，他终究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却不像是幼时的那个小皇子期待那个女人抬头安慰他一下，哪怕一下。他如今的冷傲坚强甚至铁石心肠，全都感激她的教导，不是吗。

直到听到宫门再次合上的声音，王氏手上的毛笔才“吧嗒”一声落地，她面色哀戚地颓然坐下，掩在面，终于忍不住呜咽地哭了起来。

时至今日，她才后悔，对这个孩子，她一直以来的刻薄和冷漠，还有她的贪婪自私。只是，世上没有后悔药，她明白过来之时已经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