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三想:只穿过一回,还未下过水的衣裳,再穿便是委屈么?他的丫鬟日常一把火,不晓得烧掉多少个孙姑娘的身价银子,偏他还沾沾自喜,以为自个儿能救许多人。
活了二十来岁,沐三头一回发觉他并不像自己以为的那样,是个大英雄。
没过两日,孙家姑娘登门道谢:因沐三与李青松搅局,孙姑娘到底没叫那老鳏夫娶走,虽她爹叫锦衣卫捉走,别人都晓得她有沐王府三公子撑腰,轻易不敢打她主意。
那没良心的爹不回来才好,孙姑娘一个人撑起一个家,这些日子应付各处衙差番役,忙得脚打后脑勺。好容易得空,连忙收拾几样礼物来探沐三。
孙姑娘晓得自个儿这点子礼物,沐三定然看不上眼,进门且给沐三磕头,道:“三公子大恩大德,小女子无以为报,愿给三公子做牛做马,从今往后,三公子要我往东,我不敢往西。”
沐三奇怪道:“你爹还在诏狱里,你就不恨我?”
论理孙姑娘的爹就是个平头百姓,还进不得诏狱,偏生他一个人牵连到两个贵人,那关过李东阳、杨继盛等高官的所在,他老人家也有幸进去一回。
孙姑娘咬咬唇,摇头:“三公子救下我,我要是恨三公子,岂不是没良心?”她又说,“便是那日那个李家的小公子,三公子别恼,他虽杀伤你,在我眼里,他来救我,我也得谢他。”
难得这孙姑娘倒是个拎得清的人。
沐三听见孙姑娘要谢李青松,笑道:“正好,李青松也在这里。”
孙姑娘睁大眼,就见李青松一身青衣小帽的小厮打扮,从书房里走出来,脸上两道墨痕——才将给沐三研磨。
孙姑娘又给青松行大礼,青松赶紧避开:“我说是要做好事救人,连事情都没弄清楚,险些害死三公子,也险些连累你,你快别谢我。”青松这几日叫沐三折腾得一点儿傲气都没有,细细回想起来,也为自个儿胆大感到害怕:他啥背景都没有,一个乡下小子才来京城几日,就敢随便动刀,固然这里头有别人引坏他的缘故,可他自个儿
拎不清自个儿几斤几两也是个大问题。
说到底,他大姐夫是贵人,他可不是。
李青松想明白自个儿身份,那点子傲气和不服气尽去,沐三要叫他伺候他就伺候,只要不是过分的要求,他都一一答应:“我杀伤三公子是我不对,能补偿就补偿些,三公子别记恨我姐夫大姐就好。”沐驸马听见这样的话,禁不住抬手揉太阳穴:怎的烜哥儿身边的人,一个赛一个实诚?见李青松受到教训,肯认错肯改正,沐驸马也不便与他一个半大小子计较,寻机会说沐三:“差不多该让人回去了
。”
沐三不干:“我统共没几个朋友,你且留他与我玩几日。”
沐驸马目瞪口呆:“这才几天,你就当他是朋友?”
沐三笑嘻嘻说:“奉承我的人多了去了,难得这小子又不爱奉承我,又不能不搭理我,我看他有意思得很。”
沐驸马只好再去跟宋好年打招呼:“俗话说不打不相识,清汲经过这一场,竟也长大些,不似以往孩子气。这不,如今正与你家小舅子玩得正好,不肯放人。”
宋好年十分大度:“既这么着,叫青松跟在三公子身边多学些本事。”
沐三纨绔归纨绔,打小儿在京中长大,对京城错综复杂的势力门清,青松跟在他身边学个眉高眼低,只有好处没坏处。
就是可怜李青松,一心一意盼沐三身体转好,他好回信王府去,谁知道沐三转眼就告诉他:“你姐夫叫你跟我学东西,你倒是先叫我声师父听听。”
青松怒目而视:“我姐夫才不会把我留在这种地方哩!”
沐三哈哈大笑,学着青松口音问:“为啥不会?”
青松道:“你不是好人,我姐夫怕我学坏!”话说到一半忽然哑声:他晓得沐清汲不是好人,可这人十分会装,只怕哄得他姐夫相信他是个好人,当真把他留在信王府。
青松恨不得当场哭出来。沐三兴致上来,一个劲儿地逼青松叫他师父,青松偏不肯叫,两个人较劲多日,沐三玩得十分有趣,成天把青松带在身边,见客也不许他走,青松还真长了不少见识,也晓得往日自个儿那些小聪明,
当真是小聪明。见着真正的聪明人,片刻就能把他嚼得渣滓都不剩。亏他原先有胆子在京城里横行,如今想来,真是惊出一身白毛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