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就是你的选择。”索恩沉默一下,径直来到大地精祭祀身旁,与他一起坐在树干上,望向漫天的渡鸦。
它们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羽毛闪烁着淡淡的紫蓝色金属光泽,它们的合唱高亢而响亮。
这合唱仿佛在告诉自己:死并非生的对立面,而是作为生的一部分在一直永存。
“是啊。”大地精祭祀仿佛被触动了什么,他望着杂草丛生的土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人,都是一种有感情的动物,等到你被孤独常伴左右时,某种怀旧情结就会日益强烈。
当我坐在屋子里阅读书籍的时候,当我深夜独坐床头难以入眠的时候,甚至当我酣然入睡的时候,某种记忆总是会像过电影一样,一幕一幕地在我的脑海里频频闪现。
人生到头来就是不停的放下,可最让人痛心的是没能好好道别。所以,我一点都不喜欢这种生活。”
索恩再次望向这位被一袭黑袍笼罩的大地精祭祀。
不知为何,他竟然感受到了对方某种神力的流失,也感受到了他的气血正在不停地衰败。
在这位大地精祭祀的身上,索恩看到了他散发的那种茫茫无依的感觉,就像在黄昏时出海的船,路不熟,还很远。
“我并不是一个太会安慰别人的人,我只知道昨日之日不可为,明日之日尚无为,唯有珍惜当下,我们遗落在这里的生命才会像水边的阳光,泛起温暖的涟漪,像夜晚的星光,照亮我们前进的路。”
索恩抬头望着被渡鸦遮挡住的月光,对大地精祭祀安慰道:“时间会改变一切的,因为它会把我们怎么也想不通的问题变得不再那么重要。”
他知道对方因背叛自己的神只,已经遭受到了应有的惩罚,以至于让死神步步紧逼,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对这位大地精玩家做着徒劳无功的劝导。
因为他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些,就像他在凛冬城遇到的圣武士一样,他什么都改变不了。
“拜托你的东西帮我带来了吗?”大地精祭祀毫不在意地笑了笑,似是早就看淡了一切,“其实,我根本就没想到你会涉险来到这里,毕竟赫鲁克大地精……”
“这些已经不重要了。”索恩伸手阻止他接下来的话语,随即掏出一小包用羊皮纸包裹的花种:
“你想的没错,原本我并没有打算接受你的邀请。我之所以会来,最主要的原因其实是被你向我提出的这个微不足道的要求给打动了。”
说完,他拔出利剑,在一处开阔的空地上挖出一个个土坑,将这些花种全部埋入土壤之中。
“感谢你能够满足我最后的愿望。”大地精祭祀想起身对忙碌的游侠行礼,可惜他的身体变得极度虚弱,很难移动分毫。
此时的他只能极力压制着全身涌现的死亡之力,保留住最后一丝清醒的意识。
“举手之劳罢了,其实我更应该感谢你为我们的同胞做出的牺牲,同样也感谢你在赫鲁克大地精入驻静谧之森的时候,没有对这几座飘摇的小镇直接发动总攻。”索恩一边播种,一边真诚地对大地精祭祀感谢道。
“只有自己的同胞才能够真正理解自己种族生存的艰难,因为他们总是能够在彼此的身上找到一种莫名的亲切感,但我是大能者的选民,这也就意味着我别无选择。”大地精祭祀强撑着逐渐涣散的意识,无奈一笑。
“选民,原来如此。”索恩手中的动作停顿一下,终于明白其中的原因。
如果对方只是一名普通祭祀的话,大不了失去牧师的等级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加入其它阵营,但选民就不一样,背叛自身信仰的选民根本不可能躲过神只的愤怒。
——“三环神术:植物滋长!”
狂风呼啸的夜色中,伴随着阵阵神术咒语的低吟,刚刚被索恩掩埋的种子立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破土而出,生根发芽,最终绽放出一朵朵玫瑰色的刺玫花。
“告辞了。”索恩对着看到刺玫花后显得非常激动的大地精祭祀躬身行了一礼,准备转身离去。
对方正在承受失去神力的痛苦,而且很有可能会迎来大能者的神罚,所以他待在这里很危险,必须尽快离去。
“你说我们这些人死去之后,意识真的能够回归到现实时间吗?”突然,大地精祭祀强撑一口气,冷不丁地询问一句。
索恩闻言,脚步停顿下来,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向依旧盘旋于夜空,被称为‘死神摆渡者’的渡鸦。
那高亢响亮的悲鸣仿佛整个世界都死去了一般。
恍惚间,他仿佛看到成群结队的渡鸦群里出现一只戴着兜帽的透明骷髅头,这头颅被半透明的灰色长袍包裹着,随着悲切的狂风飞舞。
“没错!只要在这个世界死亡,意识很快便会传输到现实世界。恭喜你,马上就可以回家了。”索恩神色坚定的望着盘旋的渡鸦,非常认真地回答出对方的问题。
随后毫不迟疑地消失在化作狰狞树影的密林深处。
“那真的是太好了……”
大地精祭祀的淡黄色眼眸中浮现出一丝神采,他艰难地抬起右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使出一个最简单的光亮法术。
伴随着柔和明亮的光芒驱散深沉的黑暗,灿烂的刺玫花在微风中轻轻摆动。
望着美丽的花朵,大地精祭祀涣散的神色恍惚了一下。
他想起了故乡的刺玫花,在他的家乡,这种花朵漫山遍野都是。
每逢五月节,一个刺玫花开的季节,独自一人站在高处望去,就像满天红霞从天上跌落下来,染红了原野,染红了家乡。
那时的他就像生活在粉红色的世界里。
那一个个盛开的花朵,色如胭脂,形如细莲,衬着阔圆形的碧叶和忙碌飞舞的蜂蝶,还有弥漫着浓郁的芳香,让人仿佛就像饮了美酒一样惬意。
乍看之下,这些刚刚绽放的花朵还真的跟他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亦如故乡…漫山遍野的刺玫花。
…………
回到高塔的索恩躺在床上,枕着双手,盯着天花板上的魔法水晶灯发呆。
“发生什么事了,一回来就躺在那里闷闷不乐的。”安德丽娜坐在梳妆台前,轻轻地梳理着一头富有光泽的黑色长发,望向镜子里出神的半精灵。
“没什么。”索恩随口回了一句。
“跟我说说吧,一个人憋在心里多难受。”安德丽娜将梳妆台上阵容可观的瓶瓶罐罐摆放到原来的位置,梳子放进抽屉里。
一袭白色睡袍的她走到床榻前,挨着索恩躺了下去。
“你说我们死后真的能回现实世界吗?”索恩叹了口气,抱住身边的安德丽娜。
“不可能的,有人曾经亲眼目睹过亡者之主克兰沃派遣的‘死神摆渡者’引导死者的灵魂前往死亡之城。”安德丽娜用力拽了一下被褥,扭动着身子,方便褪下睡袍,然后依偎在他怀里。
“那为什么有人喜欢在临死前明知故问。”
“这是一种类似心理暗示的法术,有的人临死前迸发出的强烈信念会让他们能够成功的把自己欺骗了,也算是一种自我安慰的方法吧。”
“原来如此。”
“不要在那里乱想了。”安德丽娜将头贴在索恩的胸口,感受着变得平缓而富有节奏的呼吸,轻声道:“索恩,睡觉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