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是语气有些严厉,那赵九斤缩了缩脖子,也没了方才替师父出头的刚强,嗫嚅道:“其实太祖年间的规制,原本就定的过高了些,即便是如今产出的枪带,也足堪使用了。”
赵彦这时忍不住插口道:“大人,这枪带缩工减料也不是三五年的事儿了,偏军械司这时候突然翻出来,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要说这杂工所里,唯一的正经文人就是赵彦,偏这厮也是最耿直不谨慎的。
与之相比,更显的刘长有老奸巨猾。
足见部里忌惮匠官们上位,也并不是全无道理。
却说赵彦这话倒点出了事情的关键,军械司这时候突然鸡蛋里面挑骨头,若说不是在针对焦顺,他焦大人是决计不信的。
可既然太祖时的规制,朝廷并没有命令废弃,军械司就等同是占了‘大道理’,毕竟太祖规制可不是前朝的剑,拿来斩本朝的官儿一点问题都没有。
这回……
当真是遇到难题了!
降低生产成本提高产品质量的法子,焦顺自然是知道的,而且已经在尝试着去做了。
只是缓不救急。
军械司若咬死了是杂工所生产的东西不合格,影响了朝廷增加军备的大计,甚至把这事儿捅到部里去,只怕近来笑脸相迎的那些牛鬼蛇神们,又要或明或暗的咬自己一口了!
思索了半晌,焦顺问道:“放在市面上,拿出同样的银子,能不能买到合乎标准的枪带?”
若要扯皮成本问题,总也要有个参照物才好。
再说万一在打擂台的时候,军械司突然抛出民间市价,证明杂工所的东西质次价高,怕就不好应付了。
“这……”
赵彦和刘长有交换了一下眼色,齐齐摇头道:“卑职不敢断言。”
“那就去查!”
焦顺当即下令:“三天之内,务必把准确消息呈上来报我!”
赵彦先是恭声应了,随即却忍不住质疑道:“大人难道是准备从民间采买?却只怕部里不会答应。”
“本官自有计较。”
焦顺摆出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见赵彦还要发问,便抢先道:“一会儿礼部的人就要到了,根据司里先前的推断,这次合议少说也要扯皮三五日。”
“这期间军械司的人若再找上门来,你就推说本官正跟礼部打对台——上面刚强调过要一致对外,他军械司总不至于连这三五日都等不得!”
军械司扛着朝廷要增强军备的大旗,焦顺却也祭出了部里团结对外的方针,想必压个三五日还是不成问题的。
交代下这话,焦顺便匆匆离了杂工所。
这一是怕被军械司的人堵个正着,二来则是想趁着礼部的人还没到,先寻贾政打探打探,看这存周公在军械司可有人脉。
也不图贾政能帮着解决问题,只消探听出确切的消息,明白军械司究竟意欲何为,也就足够了。
…………
与此同时。
彻夜未归的贾赦,惊魂未定狼狈不堪的回到了家中。
“快、快!”
他一进门就撕扯身上的衣裳,嘴里更是连声催促道:“赶紧让人把浴桶抬进来,老爷要好生洗漱洗漱!”
等邢氏闻讯赶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脱得只剩下单薄的小衣了,却竟还不肯罢休。
邢氏本想劝他等浴桶抬进来再脱光,也免得受了寒气,谁曾想刚离得近了,竟就看到贾赦胸膛上满是黑红的血迹!
“老爷!”
她吓的到退了半步,掩着嘴惊呼道:“您这是……”
“别提了!”
贾赦把手一甩,恼道:“实在是晦气的紧!”
说着,他三下五除二把自己扒了个精光,又随手了外套胡乱揩拭身上的血迹。
这时浴桶也被抬进了里间,他大步流星的跟了进去。
邢氏也忙招呼丫鬟们进屋服侍。
半个时辰下来,好容易才洗去他一身的血腥气。
眼见贾赦歪在逍遥椅上,依旧是面沉似水的模样,邢氏忍不住再次追问道:“老爷,昨儿到底是怎么了?”
“别问!”
贾赦呵斥了她一声,皱着眉头思量了片刻,又问:“如今家里还有多少银子?”
听他突然问起银子,邢氏登时苦了脸,闷声道:“老爷先前不才支了两千两银子,说是要买什么扇子吗?账上实在没多少……”
“怎得这么多废话!”
贾赦猛地起身,喝骂道:“我只问你家里还有多少银子!”
邢氏吓的后退了半步,讪讪道:“账上还、还有不到四千两。”
“拿三千两,让人给贾雨村送去!”
“贾雨村?”
“就是刚走了王家的门路,升任顺天府同知的那个贾雨村!”
听了贾赦的解释,邢氏倒愈发糊涂了。
忍不住嘟囔道:“合该是他给咱们送银子才对,却怎么还要倒贴……”
贾赦抓过桌上的茶杯,一把掼到了地上摔了个稀烂,骂道:“你这蠢婆娘,老爷要给他银子,自然是有老爷的道理!你只管去做就是了,问东问西的莫不是要反了?!”
邢氏禀性愚犟,素来只知奉承贾赦,家中大小事务,俱由丈夫摆布。
这时见贾赦恼了,虽十分心疼那银子,却也只得唯唯诺诺的应了。
可这么只出不进的,她这心里如何踏实的了?
因此等贾赦平复了心情,邢氏便又小心翼翼的请示道:“老爷,如今为了修那别院,二房是金山银山的往外搬,偏咱们这边儿一点儿好处都落不下——若家里能多些进项,您也用不着再为了几千两银子着恼。”
贾赦斜了她一眼,冷笑道:“你先前不是寻了那凤辣子……”
提到王熙凤,他立刻想起了那俏寡妇死不瞑目的样子,禁不住打了个寒颤,一时没了言语。
却原来他最近勾搭上崇文门左近一个俏寡妇,这寡妇原是个举人的遗孀,品性相貌都与王熙凤有六七分相似,每日里‘亲爹’‘好媳妇儿’的腻乎着,当真是刺激又畅快。
谁成想好景不长,他昨儿吃醉了倒头便睡,今儿早上起来竟发现那俏寡妇死在了身边,就连身上剩余的九百多两银子,也都不翼而飞了!
更糟糕的是,外面已经有邻里街坊寻了过来,把前后门个水泄不通,压根脱身不得。
而贾雨村闻讯赶到,带人勘察过现场之后,却也没能瞧出什么来,只好劝贾赦破财消灾,又悄悄放了他回家。
邢氏虽不知道他因何说到一半就停了,却还是顺着这半截话道:“琏哥儿夫妇一味的胳膊肘往外拐,恨不能把咱家的东西都送去二房,却那肯管老爷够不够花用?”
顿了顿,见贾赦依旧愣愣的没什么反应,只得又把话往深里说:“且现如今最能在二房面前说得上话的,也不是他们夫妻两个,而是那新进得势的焦顺——我寻思着,不妨借着姑娘的名头……”
“嗯?”
贾赦终于有了反应,瞪眼道:“虎女安能嫁犬子?”
邢夫人忙道:“就是打个名头罢了,我怎会真把姑娘嫁他?!好歹哄他弄几个肥缺给咱们,也免得断了老爷的花用!”
贾赦忖量了一下,想着家里只剩下几百两银子,怕未必够自己花用到庄子里来送年节供奉。
于是长出了口恶气,闷声道:“罢罢罢,你借她的名头去哄一哄那狗奴才就是了,只是老太太若知道了,别指望老爷替你扛着!”
邢夫人之所以请示贾赦,就是指着他能在前面顶着。
谁知他只要银子,责任却半点不担。
邢夫人禁不住又苦了脸,可看贾赦不容置疑的样子,也只能打落了牙齿往肚里吞,暗暗祈祷着能多哄出些好处来,更千万别让老太太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