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既出,便是一直没吭声的吕范、娄圭、荀攸三人也纷纷颔首,戏忠就更不用多说了。
“试当然是可以试的。”就在堂中诸人皆以为得计之时,背对堂中诸人的公孙珣忽然开口,明显有些不以为然。“反正又不费什么功夫……加阿备一个豫州牧、安北将军;加刘表一个荆州牧、安南将军;加陶谦一个徐州牧,安东将军;再加朱儁一个交州牧,士燮一个扬州牧,这有什么?但是,尔等若以为如此便能动摇曹刘二人,却不免有些想当然了。至于曹刘二人为争盟主生隙,我只觉得有些无稽……说不定他们二人迁延至此,只是累年不见,想借机一起赏雪饮酒呢!”
堂中一时鸦雀无声,而隔了半晌,倒是吕范稍作疑问:“主公何出此言?”
“无他。”公孙珣望着天空渐渐飘起的雪花,依旧头也不回,只是兀自扬声相对。“中原诸侯,看似各有千秋,天下豪杰,看似龙蛇混杂,但如今局势之下,世间敢奋臂而起,立于我身前之人,唯曹刘而已矣!这两个人又怎么会为了什么盟主而相争呢?他们眼里只有我,而南方诸侯虽多,我眼中竟也只有这二人罢了!”
堂中再度鸦雀无声。
“喝酒吗?”公孙珣忽然回头询问。“之前五月时分,玄德从淮南时往长安与家母送了许多腌渍的梅子,家母正好搬迁,为了储藏,便专门藏于酒中带到邺城来了,今日落雪,咱们何妨暂且扔下公务,以腌梅煮酒,赏雪自娱?”
众人愈发面面相觑。
雪落纷纷,却遮不住火热的人心。
南阳新野,由于盟约尚未正式订立,各路诸侯依旧没有散去,只因为此地不是他们所辖,所以众人便干脆各据城中片区亭舍以长居。而既然中原各大诸侯皆在此处,便免不了有达官贵人、名士儒家、豪侠勇士,纷纷往来城中以求自效,更遑论各路诸侯自己也有随行文士、豪杰了。
一时间,各路人马交汇,你来我往,应酬连连,觥筹交错,众人或是论及天下大势,或是谈起将来局面,或是辩论经学真义,或是干脆抱剑于门旁,高歌慷慨……反正没人在乎天冷不冷。
而这一日午后,随着十一月隆冬之雪再度降下,曹操正在自己所居亭中读书,忽然闻得许褚来报,说是刘备只带张飞一人来访,而且已到门内,慌得曹孟德赶紧从火炉旁的榻上起身,穿着木屐出迎。
“兄长在此处过得好惬意!”刘备孤身昂然直入后舍,遥遥看到对方身侧书籍尚在榻上,难得动容失笑。
曹操当即哈哈大笑,赶紧推开许褚,上前握住对方双手,一起把臂入内。
等到二人坐定,曹操自然开口相询:“我弟何至于此?”
刘备盘腿侧坐在榻上,从容缓缓言道:“今年五月时分,愚弟在江淮巡县之时,恰逢梅雨时节见梅子渐黄,又恰好遇到安利号南下买茶的商队路过,便想到长安公孙伯母乃是江淮人士,或许会念及此物,于是专门摘了许多,用盐腌渍起来,托他们送往长安,聊表孝心……公孙伯母接到梅子后正好要搬迁往邺城,便与我回信教我,告诉我梅子这东西,青黄成熟之时放于酒中,既能久存,又能让酒味鲜香!”
曹操听到梅子、茶、酒,早已经口中生津,此时听到最后,如何能忍?
但刚要起身询问,又陡然想到,信函回到淮南之时,梅子时节早就过了,哪里还有梅子酒可喝?也是一时怅然。
然而,刘备见状又忽然失笑:“愚弟当时也懊悔时节已过,然而却不曾想公孙伯母早有准备,居然让回信的商队捎上了一坛放了腌梅的好酒……说是让我等到隆冬时节,雪落纷纷之际,寻得一二知己,煮酒赏雪,畅谈过往将来,岂不美哉?!”
曹操哈哈大笑,几乎将口水都笑出来了,然后也只是一抹嘴便起身往外走去:“我就知道张益德一直不进来,必然是在外面与子孝整饬什么好东西!走走走,我这里虽然并无长物,倒也有火锅羊肉面与满院飞雪可以下酒,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刘备同样仰头而笑,然后随曹操齐齐往前院而去。
果然,走到前院,张飞早已经和曹仁一起在院中廊下布置好了几案、火锅,一大坛带有安利号标志的酒水也已经被打开,虽然天冷,且未真正温酒,但隔着飞雪居然能闻到酒香,也是让人愈发生津。
就这样,二人同案,许褚、张飞、曹仁相陪,五人赏雪煮酒吃面含梅皆不误事,倒是难得惬意了。
而酒过数樽,眼见着身前大雪愈盛,曹操忽然放下酒樽,一时叹气。
刘备面色如常,从容询问:“大好时光,孟德兄何故如此啊?是在忧心汉室呢,还是思及故人?又或是为时事所叹?”
“皆有之!皆有之!”曹操盘腿随意坐在案后,举樽一饮而尽,又将樽中腌梅细细咀嚼一番咽下,这才感慨言道。“既忧心于汉室,又思及故人,还感叹时局人生,并着眼于未来……玄德啊,你说为何天下不如意事常八九呢?”
“生于桓灵之间,谁不是不如意事常八九?”刘备依旧不见喜怒。“咱们生下来、长起来,便正看到天下一日日崩坏下去,大局一日日不好起来,如此局面,还能坐享太平不成?而咱们要做的,不就是让后世子孙能够生下来如意事多一些吗?”
“说的也是。”曹操苦笑一时。“大丈夫生于此乱世,不是咱们的错,但能不能让子孙不再生长于乱世,那便是我们的志向了。”
“那至于所思故人,莫非也正是我想的那位了?”
“这是自然,记得上次这么开怀之时,似乎还是颍川平黄巾,咱们在长社大胜,便在淇水畔大宴,我记得当时是玄德你发了利市?”
“是啊,是我走运捉了波才。”
“然后那日晚上,咱们俩,还有文台兄……还一起唱了歌,跳了舞?”
“我兄公孙文琪做的词……丈夫处世兮立功名,立功名兮慰平生……孟德兄知道吗?”
“知道什么?”
“阿策那家伙,沿途依旧耿耿,走到历阳,临渡江不能返时,却于江上横槊作此歌,凡三遍,才怆然而走……若非此,我几乎以为他只是个恋栈权位地盘的混小子呢,不料多少还是有几分文台兄的英姿的!”
“若能再归彼时该多好?”念及昔日情形,曹操也是一时怆然落泪。
“归彼时有什么好呢?”刘备缓缓摇头,亲手为对方满上一杯。“归彼时便能阻灵帝加赋吗?文绕公、我师讳子干公,还有文琪兄,司马叔异公,这些人都拦不住,我们能拦住吗?若拦不住灵帝加赋,拦不住凉州俱反,咱们归彼时不也是要重来一遭吗?孟德兄总不会以为杀了董卓、救了何进,这天下就不会崩坏吧?”
曹操愈发黯然:“我如何不知天下已经病入膏肓,所言归彼时,不过是思念故人相聚之乐罢了。”
“既如此,何不举中原之众降服于邺城呢?”刘备忽然冷不丁的问了一句。“这样非但能与故人常聚,说不得还可以早见天下太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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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祖既灭袁绍,平河北,乃移镇邺城,分州设牧,属卫将军府,天下震慑……逢破虏将军孙坚死……豫州刺史刘备轻兵入江夏,擒袁术,乃明书天下,召中原诸侯会于南阳新野。九月发信,十月末诸侯皆至,然,或言曹操、刘备争为主次,或言吕布求保袁术,或言陶谦垂垂渐老,无意大事,或言刘表希冀于南阳,或言朱皓欲求兵马平孙策,凡至十一月,久久难定。一日大雪,诸侯再会,未及多言,纷争再起,光禄大夫杨彪愤然难及,乃掷所持节杖于雪中,以手指曰:‘今卫将军之心,路人皆知,天子节杖,殊同草木,吾受汉恩,持之无能,不亦可弃乎?’诸侯闻之赧然,然诸事依然难定。”——《新燕书》.卷六十二.列传第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