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了解了公孙龙和他的“白马非马”之说后,在平原君的邀约下,明月便与庐陵君也进了堂屋。
入内后,定睛看去,见这堂屋颇大,面积深广,两列朱红色的圆柱撑起了屋顶,中间空出,柱间相对摆了二十来个漆案,漆案上有些浆水和蔬果,美酒和大鱼大肉倒是没有,看来平原君对于先王丧期内公然宴饮还是比较忌惮的。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炫富,明月发现,堂内的角角落落以及柱旁案侧都摆设有青铜灯具,它们造型各异,或为铜雀行灯,或为类似“长信宫灯”的女俑跪捧灯盘,或为鱼燕口叼铜灯盏,不一而足。那些灯盏、灯盘里点燃了烛火,烛光彤彤,照亮了大堂,而美婢垂首侍奉于侧,捧着香炉,散发出淡淡的香气,想必里面装着的也是来自楚国的名贵香料吧。
他们进时,堂上已经有许多人安坐,见到主人平原君携两位公子入内,纷纷站起朝他们施礼。
“二三子都坐下,不必客气。”
平原君大大咧咧地让他们各安其位,他自己径直走到最顶端的主位上,长安君和庐陵君的地位仅次于他,便坐在他下首右侧,座位紧邻。
明月一番推让,才让庐陵君坐到自己上首。他掀开宽大的深衣就坐后,看到对面有一位窄袖袍服的中年文士,留着三叉须,正在打量自己,神情似笑非笑。
“此乃平原君的首席谋臣,冯忌……”
庐陵君知道长安君外出宫廷的机会不多,加上他一直强调说大病一场后许多事忘了,便善意地提示他一下。看得出来,庐陵君也是平原君府邸的常客,与冯忌的关系不错。
就在这时,平原君用洁白的象牙筷箸敲了敲面前的金钮,叮叮当当,堂内立刻安静下来,众人坐待主人发话。
“王兄丧期未过,我心哀伤……故而今日无酒,亦无舞乐,还望二三子勿要见怪,勿要嫌赵胜吝啬。”
平原君的胖脸做出一副难过的模样,唉声叹气,堂下众人也不得不陪他一起擦眼泪。
他哀叹了一会,又笑道:“然而贤人的妙言更胜佳肴,今日,孔子之叶,鲁国的子高先生来邯郸做客,想与名家翘楚,我赵胜的门客公孙先生讨教一番,有请两位先生!”
众人翘首以盼,却见从堂后的屏风内一左一右,分别走出两人,一人四旬左右,穿着齐鲁式样的夸张儒服,戴高高的章甫之冠,步态有模有样。
这便是孔穿,孔子的六世孙,也是教庐陵君诗书礼乐春秋的老师。
而右边那人,比孔穿稍老一些,年过五旬,戴黑色帻巾,头发有些灰白,穿着赵式窄袖深衣,下裳处还绣着奔马图案。他迈着不急不缓的步子,颔下胡须遮不住嘴角的轻轻笑意,还有眼中的狡黠。
庐陵君起身朝他的孔穿夫子行了一礼,然后偏过头,指着右边那位对明月说道。
“那便是公孙龙!”
……
“原来这就是公孙龙,看上去就不是个能与人好好交谈的家伙啊。”
明月点了点头,只见这两位学者在堂中央相遇,互相作了一揖。
“公孙先生!”
“孔处士!”
不过孔穿的揖礼十分正规,每个动作都一板一眼,公孙龙则略显随意。平原君和在座的众人却不以为怪,因为这就是公孙龙的性情,或者说,赵国的普遍风格,胡服都穿过了,俗礼什么的,能省则省吧!
二人打了个照面后,在堂下的蒲团上就坐,面对面,相隔不过三步,都在打量对方。
拥有无数次辩论经验的公孙龙很镇定,打死了也不先说话,一直似笑非笑地看着孔穿。
最后,还是较为年轻的孔穿忍不住,打算先声夺人。
举起宽大的袖子,孔穿对公孙龙一拱手,说道:“穿在鲁国时,就一直听闻公孙先生的名望,艳羡先生的智慧,心悦先生的偃兵之行,早就希望能够与先生讨教。只是,我一直不能认同先生那白马非马的观点,故而希望你能放弃此妄说,如此,穿愿为先生弟子!”
此言一出,便将堂下众人惊到了。
孔穿倒不是真的想做公孙龙弟子,这只是他自以为年轻,对待公孙龙这位前辈学者的谦虚说辞。
但明月暗道不好,在堂内响起一阵嗡嗡议论声时,他偏过头去,对庐陵君轻声说道:“兄长,你这位夫子果然不善于辩难,这刚开场的第一句话,不但示人以弱,而且极不缜密,恐怕要被公孙龙抓住破绽!”
话音未落,那公孙龙果然哈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