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遥以为他心意有所转变,便开心地露出了两排大白牙:“你想啊,这两年大虞本就命途多舛,军队疲软,百姓埋怨,再加上浦州发生了地震,朝廷的日子更不好过了。我姐夫也笼络了不少人了,此时起兵,回华阳城的胜算会很大。”
梁翊听着听着,心里却越发冰冷:“他都笼络了多少人,为什么我不知道?他告诉过你吗?”
风遥也稍感疑惑,不过他并不怎么往心里去:“你也知道,他嫌我粗野,除了打仗卖命的事,其他事情他不会告诉我的。”
据梁翊所知,那本《琵瑟名士录》里只有陆勋的哥哥陆功是真正有势力的,只要他暗中呼应,云弥山夺下西北不是难事。其他人大多是流放在外的臣子,无兵无权,除了出谋划策,没有什么能帮到他的。当然,若真要打起来,那些江湖门派倒是可以派上用场。不过他们人数太少,怕是不足以撼动大虞的根基。
云弥山一向谨慎稳妥,他至少要有两位陆功一般的人物,才会下定决心起兵。可除了陆功,梁翊并不知道还有其他人。他忧虑重重,不停地安慰自己,或许庄主只是怕连累自己,才没有告诉自己吧!
风遥没有理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反正你的弟弟妹妹都被救出来了,你那个公主老婆也不在皇宫里,将这几个人送出京城,对我来说只是小菜一碟。只要你下定决心,我马上就去安排。”
原本以为离开华阳城,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所有的梦想都已实现,还有什么不舍的?可梁翊从未想到自己会如此难过,不是因为舍不得荣耀和地位,而是有违自己的内心。
毕竟,赵佑真待自己一片赤诚,无论喜悦还是烦恼都毫无保留地跟自己分享,全力支持自己想做的事情。若在这个时候一走了之,他会一辈子良心不安。
他没法跟风遥表明自己的心迹,就算说了他也不会明白,肯定又会嘲讽自己一通。他的心脏像被蚂蚁噬咬般焦灼,正在此时,有人发现了风遥的影子,警惕地问:“梁将军,你在跟谁说话?是不是有刺客?”
梁翊急忙说道:“没有没有,不过是一只野猫来捣乱,已被我吓唬跑了。”
风遥不想惹麻烦,他偷偷溜到后门,压低嗓音说道:“师弟,你也别着急,考虑清楚,明晚我再来找你。”
风遥走了,梁翊呆呆地坐在案前,又是彻夜无眠。他愁肠百结,不知如何取舍,脑海中突然跳出了在达城遇到的那位说书先生。那先生曾让他投军,让他往西走,留在那里不要回来,他便会成为光芒四射的大虞之光。
如今,那先生说的前两条都实现了,梁翊觉得不可思议,他也在心里犯起嘀咕——难道说书先生那时就暗示自己留在西边、不要回华阳城?
他原本是不怕死的,但如今,他还想跟映花长相厮守,想看着孩子渐渐长大,想多陪陪弟弟妹妹。华阳城处处是陷阱,不知哪天就会丢了命,他不可能一点都不害怕。
他有些松动了,心想,今后他们兄弟二人争夺天下,他自然有很多救赵佑真的机会,只要自己保他性命,何愁没机会报恩?
他打定主意,正好天也亮了。今天队伍要清理温山官道上的碎石,因为地震,整座山几乎都塌了,官道大约有五十步的距离被堵得死死的。这并不是回京城的必经之路,而是连接浦州、湖州的一条要道,只要此路一打通,他便可火速南下,跟庄主汇合。虽然也可以走其他道路,但他鬼使神差地下了清路的命令。他紧张到手心出汗,仿佛自己真成了那不仁不义之人。可是下达的命令无法收回,他只能焦急地等待,如坐针毡。
将士们倒是毫无怨言,他们同地方官兵一起清理道路,干得热火朝天。只是干了半晌,他们都很是纳闷:“邪了,石头咋越搬越多?”
梁翊本就心中有鬼,见状更是惴惴不安,不禁后悔起了自己的决定。不管怎样,既然已经着手清理了,就得干完再走,不能半途而废。梁翊宽慰了属下几句,又心神不宁地钻进了帐篷。
或许是太累了,他迷迷糊糊地躺在榻上睡着了。睡梦中,这条路已经清理干净了,大路宽阔平坦,两旁树木葱葱茏茏,淡淡的暮霭笼罩四野,蓝宝石般的天空让人格外平静。
这条路上空无一人,他并不怎么害怕,只是狐疑地走进一个茶棚。让他意外的是,一个公子正在沏茶。那公子身穿一身白色布衫,头戴象牙色的发冠,他的头发一半束着一半披着,既庄重又潇洒。他摆弄着泡茶的器具,英俊的脸庞格外真挚,弄得梁翊都不好意思打扰他了。
“公子请坐。”反倒那位公子先开口说话,冲他温和一笑,温润到难以附加。
“哦,哦…”梁翊拘谨起来,一下子坐空了,差点儿跌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