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侯诸将，试言吾所以有天下者何？项氏之所以失天下者何？高起、王陵对曰……”

这次他看到的，不是背影宽厚的青年人，而是身形尚显稚嫩的孩童，不过服饰倒是与之前相去不远，就是小了一号。这孩童正专心致志读着一本书。旁观者环顾了一番周围，应该是一个书房之类的地方。

“汉高祖自谓不如其臣，所以能驾驭一时之雄杰也......就是说，成事未必要自己有针对此事的才能，只要有能发掘会做事的人才的慧眼，以及说服其为自己所用的利齿，加上隆重恩惠就行了吗？”

孩童鼓起脸，显得非常苦恼。

“可是......”

“陛下有何不解？”

书房外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孩童猛然一震，慌忙起身。

“张先生！朕，朕不知你来了......”

“陛下为君，微臣为臣，君知臣来，怎能慌乱无措？有伤龙威。”

来者一抹美髯，官服威武，纵有斑白毛发，仍难掩其气宇之轩昂。

“可，可是......”

孩童在来者面前可谓战战兢兢，简直就像开小差被抓的学生，有过之而无不及。一旁的几个太监面面相觑，但无人有所动作。

“罢了。陛下请入座，有何不解之处，微臣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来者缓步走到书桌对面，微微俯身。

“啊啊......这个......其实也没什么。”孩童眨着眼入座，拿起他一直在看的书，“张先生编纂的这《帝鉴图说》，可真让朕开眼了。每个故事都精心挑选，马讲官吕学士他们的评语也甚是巧妙，朕受益匪浅……只是这任用三杰一篇......朕稍有困惑。”

“敢问陛下，有何困惑？”

“昔日汉高祖刘邦可得天下，多言其任贤用能之功，可鲜有人掘其所处时代的局限。刘邦白手起家，创万世之业，自有他与他的助手们努力拼搏的功劳，但当时是什么时代？秦皇竭尽天下之力未过数年，虽战乱无休，止战为根也。项羽其固然骁勇，也不算残暴，但他难以令天下人心安，生怕再复秦皇之政，刘邦虽是地痞出身，却不会让天下人担心他过度用民。朕虽然觉得这也是刘邦得天下的重要原因，可此例仅仅侧重了他的用人之道，淡化了人心相背，故而有些困惑。”

孩童越讲越眉飞色舞，起初的些许拘谨此时早已抛之脑后。

来者本来还垂着头，听着听着，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端详起沉浸在叙述中的孩童。

“......陛下，您是否......”

“嗯？张先生何意？”

“不......陛下圣明，御下对敌乃就事论事，一战一城之成败，争取人心相背方是起家大事，但是，有时就算人心一致，若无贤才猛士，没有正确的方针，也难以成功，这是南宋灭亡的教训。不过，凡是可以白手起家，终成气候的，最先必然是有人的支持。说到底，治国，以人为本之道也。如今陛下初承大统，乃守业之君。守业须知创业难，能以汉高祖的例子衍生出如此高论，大明之幸，天下之幸呐！”

来者最后激动无比，直接跪倒在地。

“张先生快快请起！”孩童连忙站起来。

“无妨，陛下，臣本是臣，跪拜陛下，理所应当。敢问陛下，臣刚刚所说，是否解惑？”

“......朕茅塞顿开。张先生，起来吧。”

来者不紧不慢地起身，继续之前的微微俯身。

“陛下，学业虽然重要，但陛下聪颖，不必过于操劳。还是注意分寸，免得伤了龙体啊。”来者接着说道，“臣今日看陛下，较之前日，便已消瘦许多，长此下去，可怎么得了！”

来者的语气起先还毕恭毕敬，最后这句，简直是训斥。

孩童哆嗦一下。

“朕，朕知道，张先生费心了。今日已经不早了，张先生去忙吧，朕，先回宫了。”

“......遵命。”

旁观者全程目睹，心中渐渐明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