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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三章 两个僧人的拜访
赵兴窜到堂下吩咐自己的学生,王巩才一皱眉头,听到赵兴的话,联想到他刚才的问题,马上点点头:“也是,万一怀孕了,让她们出去不太妥当。将养半年,什么都清楚了。离人,不需一年功夫,三四个月就显怀了。”
赵兴这里急匆匆的吩咐学生,对王巩的交代心不在焉,王巩看到这情况,也就随赵兴安排。他退到后堂,对卢夫人与柔云讲了刚才的事,用羡慕的语气说:“子瞻兄的文采还则罢了,他收的这个弟子实在令人嫉妒,连老师做的事情,首尾都料理干净了,想起来,怎不令人郁愤欲狂?!”
赵兴这里只顾催促学生,分派人手,他担心那些女子再被转卖到外地,那就更麻烦了。走出王巩的大门,他才想起忘了问这些事情是发生在什么时候,想回去,已经来不及了,被他催促的学生们已经骑上快马出发了。
返回到院中,赵兴发现院里还多了一个熟人,他诧异的拱了拱手,问:“岳丈大人,你怎么来了?”
程老七畏畏缩缩的上前鞠了个躬,说:“姐夫,听说珠姐有喜了,我特地带几个苏州老妈子照料,不知姐夫这里是否有地方安生?”
赵兴拱拱手:“岳丈大人客气了,我这里再怎么住不下,还能住不下您老吗?阿珠见过了吗?”
“见过了见过了”,程老七一个劲的鞠躬作揖,倒让赵兴很不好意思。
“姐”这个词在汉代还被认为是蜀人的方言,许慎在《说文解字》中说:“蜀人谓母曰姐。方言也,淮南谓之社,因类记之也,社与姐音近”。成书于宋代的《广韵》的注释是:“姐,羌人呼母。”
中国古代是一个官本位的社会,若自家女儿有了朝廷诰命,而自身还是个平民,则需要对女儿采用尊称,这个尊称就是“姐”。比如阿珠就要称之为“珠姐”,赵兴就被称呼为“姐夫”。在清代以前的古代中国,平民岳丈都是如此称呼官员女婿的。而清代以后,“姊”的称呼逐渐不再使用,“姐”逐渐取而代之,弱化为姊妹间的称呼。而明人常说的“满虏喜把老妈当美女”,原因也在此。因为在满人以前,“姐”这个词是尊称,是称呼母辈的。
赵兴愣了好一会才适应被自己岳丈呼为“姐夫”的怪异,这位程老七生性懦弱,原本想指望女儿养老,现在有了赵兴这个女婿,他在族中地位直线上升。自赵兴走后,他一直守着杭州大庄园做老员外,日子久了想念女儿,听到女儿的喜讯,赶紧从苏州雇了几个老妈子,飞奔而至。
与他同来的还有数人,人群中僧佛印最显眼,他一身月白僧袍,潇洒的冲赵兴拱拱手,这大冷天的,他穿的虽单薄,但那种神仙风度呼之欲出,别人想学都学不来。他笑着说:“施主,小衲稽首了。”
赵兴只想了,望着这位传说中的名僧,他取笑说:“行了,大师,别在我面前做出那种神仙哥哥的样子……我听说,你喜欢骑驴满街走——不,是骑驴满街宣扬佛法,我给你准备了几匹马,密州团练三千匹战马任你挑,怎么样?”
僧佛印却不领情,他唱着佛号回答:“施主,修行人怎么能如此豪奢无度,施主的情意老衲领了,战马还是送给军士们吧。老衲一生,有驴足以。”
僧佛印替赵兴搞到了敦煌壁画的拓本,里面有降魔变的具体形状,还辗转替赵兴从西域找来了黄氏三兄弟铸造大铳,虽然这个贪财的和尚收足了钱,但赵兴依然感谢对方那份心意,他右手往屋里一引,嘴里客气道:“大师,怎么跟我岳丈一起来了?”
程老七哼哼唧唧的说不清楚。倒是僧佛印快言快语,他也放下了初见时端的那副潇洒,轻松的回答:“小僧已经受命从斗方寺调往杭州金山寺,刚才那一礼是代表寺院行的,下面才是小僧的本色——赵兄,我是来求你的。”
僧佛印这么一说,赵兴明白了,这人从英州调往杭州,杭州当地的熟人没几个,他便找到了程老七头上,程老七山居寂寞,便跟这位和尚成了朋友……
僧佛印身后,还有几人静静立着,一直未开口。这伙人的首领一位是名典型的胡人,他虬发、褐色眼珠,身材高大,年龄四十余岁,身边侍立着三名中国仆人。赵兴让进僧佛印后,转头细细打量这名胡人。
其实,这名胡人身上的阿拉伯血统已经很淡了,大多数身体特征上,他与宋人差不多。但赵兴注意到他胸前挂的一个配饰,那是莲花火焰十字架,中国独有的宗教、景教僧侣的标志。
“大师来自泉州?”赵兴试探的问。
大师双手合十,做了个印度教拜佛的姿势,迎着赵兴的目光,温和的问:“正是,在下安思达,我有什么可以帮你?”
赵兴一拍大腿:“这话我爱听,佛印和尚到此来找我,一开口就是求我帮忙,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要主动帮我,你有什么可以帮我?”
“我可以安抚你孤独的灵魂!”
赵兴眼珠转了转,手一引:“大师且住下,待我忙过了这阵子,再与大师详谈!”
大师不动,大师身后的一名侍童平静的回答:“大人,我们来自刺桐(泉州),刺桐这座城市是我们兴建的,我们曾听说过大人的名字,大人来往泉州多次,与阿拉伯的蒲易安有过交往,与一赐乐业人也有交往,如今我在你府上又看到了僧人,请问,大人信仰什么?”
赵兴哈哈笑了:“你问了一个深奥的问题,这个问题值得用一生的时间来思考,可我们总不能站在雪地里谈话。”
那名侍童点点头,一边请安思达向里走,一边跟赵兴说:“我听说你曾经聘用了蒲易安的工匠为你建房,为什么不来找我们?我们曾修建了辉煌的刺桐城,还曾是大唐王朝的国教,昔日长安城的许多建筑都留下了我们的手迹,一直以来,我们都期盼你的求助,为什么你不来找我们?”
这人实际上还是在责问赵兴的信仰。因为赵兴的交往实在太杂了,他那座庄园里甚至修建了一座以色列人的祈祷堂——当然,以色列人为了修建这座祈祷堂,又特地从非洲、欧洲替赵兴搜刮了一批犹太工匠。除了一赐乐业人外,他还与多个宗教有接触,但来往泉州多次,唯独没有接触过景教人员。
“大师,这个问题需要你自己观察”,赵兴回避道:“我的亲眷刚从杭州来,我是不是可以先跟他们聊聊。”
安思达马上回答:“我等冒昧了,大人,请给我们安排一间小屋,以便歇息。”
赵兴连忙叫过学生感激这伙人的食宿,自己擦着汗向后跑。
内堂里,程老七在跟女儿聊天,这父女间现在已经有了无形的隔阂,虽然程阿珠力图表现亲热点,但她身上那层官封,使程老七面对这唯一的女儿时,不免有点缩手缩脚,见到自己的女婿来了,他更不知道手脚往哪里摆放了。
赵兴也有点尴尬,他实在不适应自己的岳丈称呼自己为“姐夫”,闲聊了两句,赶紧找了个空,又向陈伊伊屋中走去。
陈伊伊正在盘问程老七随行的船员,她见到赵兴,马上说:“兴哥,泉州市舶司重开了,今后我们的货物可以从泉州走。”
泉州市舶司是在四年前关闭的,当时,新法主持人显露出充分的农民本色。他们认为在全国开多个市舶司,太不方便政府管理,所以决定全国各地的市舶司全部裁减,只留广州一个。但他们没想到,海贸是从外国人手里敛钱,大宋当时的税收只有30%来自农税,而70%来自商税……
新党裁撤完全国各地的市舶司后,他们收钱的时候是方便了,70%的税收缴纳却不方便了,等老百姓手中的钱都被他们搜刮殆尽后,大宋财政没有外贸的新水注入,崩溃了。神宗皇帝见到这种现象郁闷至极,他原本想增加朝廷收入,但如今百姓流离失所,旷野白骨粼粼;他原本想增加朝廷财政,但现在百姓手里再也刮不出钱来了,大宋财政大幅度萎缩,如此一来,变法意义何在?
想不开的神宗皇帝换上了抑郁症,死了,随后哲宗皇帝以儿童的身份登位。重新上台的旧党为了挽救崩溃的财政,决定广开财源,不仅在泉州、密州重开市舶司,在全国任何有条件开市舶司的地方,他们都要开建市舶司。
正是在这种政治气候下,密州市舶司才得以开埠。
想到这里,赵兴倒是想起自己的新任命,他说的最近特别忙,指的就是这事。新任胶西县县令林积上任了,这意味着胶西建县的事情提上了议事日程,而他最近正忙着团练的事情,竟然也没去县上露个面。
在屋里说不上话,赵兴决定不打搅父女团聚,他跟阿珠打了个招呼,唤齐了从人,动身去胶西县看看。那位僧佛印闻讯也要跟着去,而安思达表示:旅途劳顿,打算歇息几日。
考虑到胶西县还有很多公务,赵兴想了想,又把源业平叫上。这为源推官倒是一叫就走,披上了黑貂裘,英姿飒爽的骑上马,一路跟随赵兴的马车。
密州现在马多了,马车也多了。赵兴在路上见到不少趁着大雪骑马乘马车赶路的人。车里温暖的炉火下,僧佛印一边搓着手,一边找话说:“好冷的天,今年气候变的真厉害——天发阴气,连景教的人都出动了,赵贤弟以为,这预示着什么?”
儒学认为“天人感应”,地球的气候变迁是与人的道德密切相关的。如今这大冬天连续下雪不停,那是因为阴气过剩的原因。为了消解这股阴气,朝廷已经连续下诏:丙辰,诏以春寒,展给卖薪炭限十有五日;甲戌,疏决在京及府界系囚,除了死罪,其余罪犯直接用棍子打一顿,驱赶回家。
不久,朝廷又诏京西路酒务所添酒税剩钱并归转运司,由转运司将酒税增长的部分退还给纳税人;辛巳,诏市易欠(税)户,准予减免一季度的税收。又准著作郎兼侍讲范祖禹所请,在全国各地设立福田院,赡养孤老……
可是雪还在下,做了这么多道德努力,老天爷还是把雪下个不停。
按照中国传统,遇到这样的气候异变,就会有不少野心家跳出来活动,图谋着亡国——也就是改朝换代。所以,僧佛印这个提醒,是告诉赵兴:别给景教那群人给忽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