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一早,慕容恪派王府长史来请陈操之赴宫城太武殿觐见燕国皇帝慕容暐,陈操之自入邺都,虽与王公贵族颇多往来,但皇帝慕容暐却未正式予以接见,那就是没有把陈操之当作使臣看待,今日却传旨接见,这是好消息,陈操之可以归国了。
在太武殿外,陈操之看到了袁宏袁彦道,胸口碎大石,心中笃定,这时不便交谈,微笑而已。
慕容暐这次以隆重国礼接见陈操之与袁宏,尚书令阳骛宣读慕容暐旨意,无非是燕、晋两国和好,以现有疆域为界,互不侵犯,更派遣侍中皇甫真作为燕国使臣随陈操之、袁宏赴江东,共议两国和好之事。
上庸王慕容暐一言不发,陈操之留与不留他并不十分在意,毕竟留下陈操之也不见得能为他所用,他只是对慕容恪突然改变主意感到奇怪,难道是因为太后要把清乐公主下嫁陈操之、慕容恪担心控制不了陈操之而干脆送其回国吗?
当日午后,慕容恪在太原王府设宴款待陈操之与袁宏一行,准备出使江东的燕国侍中皇甫真也在座,慕容恪绝口不提挽留陈操之之事,只说燕、晋友好,希望陈操之、袁宏归国后为两国结盟尽心尽力。
陈操之自然是唯唯称是,心里完全明白慕容恪的打算,因苻坚身世的谣言,慕容恪料定关中必起乱端,他要一心对付氐秦,所以要与晋国结盟,秦使席宝已被他赶回长安,秦、晋和盟不成,这是慕容恪处心积虑要达到的目的。
当夜,袁宏与陈操之同居冰井台,问起江东诸事,袁宏说了三吴大旱严重,他六月底在建康时,都还没有降雨消息传来,灾民逃荒,有动乱之兆——
陈操之问:“吾友顾长康、祝英台近况如何?”
袁宏束装北上时,谢道韫的真实身份尚未经李静姝流布出来,所以袁宏并不知晓这一轰动一时的传闻,答道:“顾掾在西府,吟诗作画好生自在,祝参军去会稽协助抗旱,据闻颇有功绩。”
陈操之想着女扮男装的谢道韫指挥民众抗旱的样子,不禁会心而笑,心道:“真是难为英台兄了。”
袁宏踌躇了一会,终于开口道:“子重,我在建康听得一事,想必你愿意知道——”
陈操之见袁宏脸色郑重,心中一凛,忙问:“袁兄请讲。”
袁宏便说了陆始欲把陆葳蕤送入宫中为帝妃之事,见陈操之脸色不对,赶紧又说建康士庶俱非议此事,琅琊王和郗侍郎皆明言反对,还有,陆氏女写了陈情表托顾恺之转呈崇德太后,表示了非陈操之不嫁的决心——
陈操之闻言泪落,他没有料到葳蕤会遇到这样的困扰,他可以想象得出葳蕤承受了多大的压力,这种家族内部的巨大压力不是寻常女子承受得住的,葳蕤是个外柔内刚的女子,她想到了向崇德太后求情,这已经是濒临绝境了吧——
袁宏见一向从容优雅的陈操之在他面前失态落泪,赶忙安慰道:“子重不必悲伤,桓公岂会坐视三吴门阀陆氏成为国戚,南渡大族也不肯答应啊,据闻崇德太后亦对皇帝表明了态度,不准纳陆氏女入宫,子重且宽心。”
陈操之也有心乱的时候,此时恨不得背生双翼,一夜飞回江东,他的落泪不是软弱,他是怜惜葳蕤,这样的深情女子谁能辜负?
因燕国侍中皇甫真要同行去建康,少不得要准备一番,陈操之虽然归心似箭,也只能等待。
七月二十六日辰时,侍中、光禄大夫皇甫真持节辞别燕帝慕容暐,带着五十名随从,与陈操之、袁宏等人一道离了邺都,向江东进发。
太宰慕容恪、尚书令阳骛率燕国众官在漳水北岸设帐置酒,为皇甫真、陈操之、袁宏饯行,慕容恪以私人名义送了陈操之鲜卑人独有的北珠一百颗、紫貂皮二十件、雌雄白隼一对、龙城名马一匹,作为酬谢陈操之为他治病的礼物,陈操之一一笑纳,回赠慕容恪折扇一把,那折扇正面绘有嵇康行散图、背面书有阮籍的《发散赋》,正合慕容恪心意。
漳河上有一座浮桥,由一百条木船连结而成,以大缆维舟,两端各用八只大铁牛固定,铁牛埋在地下,只露出弯弯牛角的脑袋。
陈操之、袁宏、皇甫真辞别了慕容恪诸人,牵马经浮桥过漳水,此时已是午后,皇甫真道:“陈洗马、袁参军入伍,我等赶到安阳歇夜。”
大道转折,绕过一片柳林,陡见一队头裹红巾、胯下胭脂马的女武士拦在路中间,这队胭脂武士两边一分,一骑冲出,正是金发碧眸的凤凰儿慕容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