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安没说出的话是,这次又没有陈操之陪你同往,你何必去!
谢道韫又轻咳两声,说道:“侄女自幼在上虞东山长大,上虞大旱,侄女好歹也是受国家俸禄的八品官,愿去尽一份心力,而且去年冬会稽兴修水利,侄女也了如指掌,侄女去最是合适,待熬过此次大旱,侄女便依三叔父所言,回建康作三叔父的佐吏,那时三叔父应该擢升侍中了吧。”
谢安哂然一笑,对谢万道:“你看阿元,一副朝廷命官口气,真是好笑。”
谢万亦笑,对谢道韫道:“不信阿元能做到一郡长吏,即便有那一日,也是白发老姑婆矣。”
谢万素来言语恣肆,谢安却不想侄女谢道韫太难堪,岔开道:“阿遏前几日从荆州南郡来信,桓右军意欲嫁女给阿遏,阿遏征询京中长辈意见,阿元,你是阿遏胞姊,你意下如何?”
桓右军便是荆州刺史桓豁,前年在新野击败燕将慕容尘,进号右将军,便以桓右军称之。
谢道韫道:“这个自然是由两位叔父为阿遏拿主意,阿遏呢,不要太委屈自己就是了。”
谢安道:“男子委屈一下亦无妨,可娶几房妾侍宽慰,女子则不能委屈。”
谢道韫不敢答话,小坐一会便告辞回自己的小院,心道:“听三叔父这口气,是要答应阿遏与桓氏联姻的了,我陈郡谢氏还是不如太原王氏啊,王述敢拒婚桓温,而我谢氏却无此底气。”
当下谢道韫便给谢玄写了一封信,命人送至三叔父谢安处,待三叔父回复阿遏之信时一并派人送往荆州南郡。
暮色已下,侍婢柳絮进书房点灯,见纶巾襦衫的道韫娘子在昏暗中独坐出神,一手支颐、一手轻叩面前小案,似有难决之事,灯光骤亮才回过神来,却问柳絮道:“柳絮,你觉得我受委屈了吗?”
这话没头没脑,柳絮不明白什么意思,答道:“谁敢给阿元娘子委屈受?呃,是不是——”
柳絮想说是不是阿元娘子的的两位叔父?谢道韫赶紧抢先摇头道:“不是,叔父叔母何等宠爱我,不然,我如还能南下北上?我是问我现在这样子会不会有点委屈,不是不是,是看我——哎呀,说不明白,柳絮你不懂的。”
柳絮松了一口气,道韫娘子说话一向从容沉着,这样小儿女态实在少见,柳絮笑道:“阿元娘子心高气傲,如何会觉得委屈?柳絮懂的,柳絮觉得娘子唯一的委屈就是不能身为男子,不然就可以出使北胡了,哦,还有另外一件委曲,可是柳絮不说——”
谢道韫失笑,竖起秀气的双眉,佯嗔道:“今日非说不可,说!”
柳絮瞧着谢道韫的脸色,又飞快地看了看室内,别无他人,便低声道:“娘子就是比那陆家女郎晚了一步嘛。”
谢道韫轻“哼”了一声,说道:“这是什么话,捡宝吗,晚到一步!”以手势制止柳絮不许再说,命柳絮去吩咐厨下送晚饭来——
因与柳絮的问答,谢道韫决定了一件事,她要帮助陆葳蕤,她虽不知陆葳蕤的性情,但陆葳蕤能面对家族的压力苦等陈操之,想必也是颇为刚强的,若压力骤然加大,陆葳蕤承受不住,却又不肯屈服,那么只有摧折消殒一条路,这事她不知道便罢,知道了若袖手旁观,以她高傲的性子,只怕会终生不得心安,以后也无法坦然面对陈操之,因为她想到了帮助陆葳蕤摆脱困境的办法,她必须告诉陆葳蕤,否则就是委屈了她自己——
“遥望山上松,隆冬不能凋。愿想游下憩,瞻彼万仞条。腾跃未能升,顿足俟王乔。时哉不我与,大运所飘颻。”
这是谢道韫在去年天阙山雅集上写的《游仙诗》,虽不能从仙人游,亦不怨不悔,谢道韫非止咏絮才,亦如皑皑雪山、孤松高洁,只是时哉不我与而已,即便晚了一步,又何能委屈我之本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