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小的草棚里挤着十一个人,很是热闹,两个火盆旺旺地燃着,宗之和润儿挤在人堆里觉得乐不可支。
丁幼微眼眸湿润,在丁氏别墅的四年里,她朝思暮想回到陈家坞,现在终于回来了,只是庆之永远不会回来,阿姑也走了,这世上总没有称心如意、完美无缺之事,有这一双可爱孩子伴着,更有何求!
宗之和润儿都想起了祖母,润儿问陈操之:“丑叔,这大雪天,祖母能看到我们吗?”
陈操之道:“能,星辰总是在天上,风雪阻隔不了的,祖母在天上,也在我们心里,我们想着祖母,祖母就永远和我们在一起,是不是?”
两个孩子齐声道:“是。”
升平三年的除夕夜,简单而温馨,寒风掠过草棚上空、掠过松柏梢头,发出呜呜的低啸,有雪花从门隙里飘进来,宗之和润儿笑着去追,说这是雪蝶。
陈操之案头有从初阳台道院借来的葛师著作《神仙传》十卷,便讲些神仙故事,小婵四婢、宗之、润儿还有冉盛都听得津津有味,后半夜,两个孩子实在困了,趴在母亲丁幼微膝上睡着了。
丁幼微和小婵把两个孩子抱到陈操之平时睡的那草垫上,盖上粗衾,荆奴和冉盛也到隔壁草棚去歇息或者说话。
一张简陋犹带树皮的松木几案,这是来德制作的,方便陈操之读书习字,丁幼微跪坐在松木案一侧,翻看陈操之写的《明圣湖论玄集》,微笑道:“小郎现在写的文章嫂子都快要读不懂了。”
陈操之道:“都是窅缈空阔之论,是准备日后去建康呈献给那些大人先生们看的。”
叔嫂叙话,不知不觉雪色入户,天色渐亮,陈操之道:“现在是升平四年春正月了。”
巳时,来圭、来震、来德三兄弟驾三辆牛车来接丁幼微一行回陈家坞,陈操之也一道回去参加钱唐陈氏祖堂的祭祖仪式。
正月十六,陈尚与孙泰同路赴建康,等候入士籍的消息,陈操之依旧在玉皇山为母守墓,青草萌芽、春暖花开,陈操之手植的那些松柏树苗大多成活了,舒展开枝条,在春风里摇曳。
二月二十四,这日刘尚值来玉皇山与陈操之讨论《焦氏易林》的学习心得,草棚外的冉盛叫道:“小郎君,有客人来了,有族长四伯,还有冯县相,啊,那个是徐博士——”
陈操之、刘尚值来到草棚外朝山下一望,三长者、五随从正上山而来,陈氏族长陈咸领路,身边是冯梦熊和徐藻徐博士。
陈操之、刘尚值赶紧迎下去,拜见徐藻博士,徐藻肃然道:“待我致奠了陈母李氏再叙谈。”
陈操之作为孝子陪徐藻到母亲墓前祭奠,然后请徐博士到草棚坐定。
徐藻打量着陈操之,说道:“自吴郡别后,也近一年了,操之是长成了,虽然容颜清减,但精神内蕴,并未因哀毁而颓废——”又看了看松木案上几叠书卷,点头道:“《孝经》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至始也;立身行道,扬名於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操之居丧不忘励学,可谓孝之至道。”
因说起徐邈,徐藻道:“徐邈月初已随顾恺之赴荆州,我此来是为徐邈向冯兄爱女求婚的——”
陈操之、刘尚值都是愕然。
一边的钱唐县相冯梦熊微微而笑,显然是应允了这门婚事了。
陈操之向徐博士和冯叔父道了喜,心道:“仙民端谨持重、学识丰赡,有为帝师之志,前途无量,义妹凌波能嫁给仙民,自是良缘佳偶。”
刘尚值关心自己前程,问徐藻:“徐博士可知吴郡陆使君起复摄职否?”
徐藻道:“朝廷诏旨已下,征拜陆使君为左民尚书,陆使君尚未决定是否应召。”
刘尚值问:“那吴郡太守又是谁接任?”
徐藻道:“依然是褚丞郎代行太守之职。”徐藻想必是听闻了关于陈操之与陆葳蕤之间的谣言,说道:“褚丞郎品行为吴郡人所诟病,这太守之位他是坐不稳的,听说褚丞郎想与阳翟褚氏联宗,只怕是痴心妄想吧。”
钱唐褚氏是末等氏族,而阳翟褚氏是高等士族,当今皇太后褚蒜子就出自阳翟褚氏,褚俭想攀褚太后的高枝,也真是一个很有想法的人啊,就好比刘尚值要攀大汉宗亲一般,褚太后曾垂帘听政,是个极有眼光和手腕的女人,岂会让阳翟褚氏与风评颇劣的钱唐褚氏联宗!
徐藻在钱唐盘桓了十余日,于三月初六回吴郡。
就在徐藻离开钱唐的次日,三月初七,陈尚从建康回来了,陈尚正月十六启程赴建康,两个月不到就回来了,有何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