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操之淡淡道:“王氏兄弟皆负盛名,二选一也很难挑选啊。”
谢玄道:“王氏兄弟到陈家坞听了子重兄的竖笛曲后,甚是赏叹,说桓野王赠笛之人果然名下无虚,我三叔父也亟盼得闻——”
说到这里,谢玄站定身子,向陈操之一揖道:“陈郡谢玄,字幼度,见过子重兄,从此真正订交。”
陈操之还礼,序齿二人同年同月生,谢玄比陈操之小了十一日,执手相望,会心一笑。
陈操之望着这位日后北府兵的创建者、淝水之战的统帅,此时脸庞犹有稚气,不曾敷粉,英气展露,这是必须结交的人物啊。
谢玄说话依旧傲气十足:“我与家姊一般,只重人才不看门第,不过寒门也的确少有出类拔萃的人才,子重兄是罕见的,我敬子重兄,不敬寒门。”
陈操之道:“寒门并非没有人才,而是缺少展现其才华的场所。”
谢玄道:“子重兄不就脱颖而出了吗,真要有才,不论士族还是寒门,总会为世人所知的。”
陈操之心道:“寒门子弟要出人头地,可比士族子弟难上百倍。”
谢玄兴致勃勃道:“未想子重兄对佛学亦有研究,甚佩!若子重兄有兴致的话,我想与子重兄谈玄,以前有家姊在前,我插不上嘴,唉,有个强悍的阿姊有时也是很郁闷的。”
陈操之笑了起来,不忍拂谢玄兴致,便在月下就《周易》“圣人以神道设教,而天下服矣”展开辩难,没有阿姊谢道韫在场,谢玄才有机会充分展示自己的辩才,果然学识丰赡、心思机敏,与谢道韫相比,稍逊锐利而已。
二人直谈到月到天心才各归客房歇息。
次日一早,三辆牛车离开余暨县向钱唐驶去,于正午时到达陈家坞,陈操之五月十六日动身去会稽东山,今日是五月二十,前后正好五日,虽然赶路辛苦,但顺利请来了支愍度大师,心下宽慰,亦不觉得劳累。
陈母李氏见到名传遐迩的度公亲来陈家坞,甚是高兴,她还不知道儿子请度公来给她治病的。
支愍度大师看了陈母李氏的面色和唇色,问道:“女檀越是不是常有心悸失眠?”
陈操之在一边道:“母亲,度公精通佛法,医术亦是圣手,母亲这失眠心悸之疾可请度公慈悲诊治。”
老僧支愍度为陈母李氏切脉久之,说道:“无妨,无妨,女檀越多休息、勿劳累即可。”然后来到陈操之书房,谢玄正在书房饶有兴趣地看宗之和润儿写字。
支愍度便未进书房,对陈操之道:“觅个清静处,老衲要与陈檀越细谈。”
陈操之一听,一颗心立时提了起来,引着支愍度来到亡兄陈庆之的书房坐定,小婵上茶后侍立一边,陈操之让小婵先出去,神色凝重地看着老僧支愍度,企盼他说出吉言。
支愍度问:“陈檀越,令堂之疾似乎由来已久了吧?”
陈操之道:“是去年才得的病,当时晕眩得无法安坐,得葛稚川先生开了一个方子,服用后起先有效,今年以来却失效了。”
支愍度看了葛洪开的那个“生地黄”的方子,点头道:“葛稚川是知道令堂病症的,他未曾叮嘱过你什么吗?”
陈操之心悬了起来,说道:“葛师叮嘱我今年五月后莫要外出。”
支愍度叹息一声,说道:“是了,葛稚川医术在我之上,他束手无策的疾病老衲亦无能为力。”
陈操之顿时喉咙发干,声音发涩:“请度公明示。”
支愍度说道:“令堂之疾是与生俱来的,本来这种心疾之人是不能生育孩子的,分娩时极易心跳过速而夭亡,但令堂却坚持过来了,实乃奇迹——”
盛夏五月,陈操之手足冰凉,度公所言他完全明白,母亲这是先天性心脏病啊,先天性心脏病是不能生育孩子的,倒不是说疾病会遗传,而是如度公所说分娩时极易心跳过速而死亡,但母亲却平安生下了两个儿子——
陈操之记起来了,英姑有一回说起过,母亲生他之时昏死了过去,后来得杜道首的符水才醒转过来。
陈操之哽咽道:“度公,可还有什么法子可想的?”
老僧支愍度道:“陈檀越切莫悲伤,令堂有先天之疾却能活过知天命之年,又何尝不能继续求活?老衲开一个方子,让令堂每日煎服,小心调养,或可延年益寿。”
陈操之连连点头:“度公所言极是,我母亲一定能长寿的。”又问:“那稚川先生的生地黄丸还要不要服?”
支愍度道:“既已无效,就不要再服用了。”
陈操之又道:“在请度公之前,我派了人去吴郡请名医杨泉,不日将到,请度公莫要见罪。”
支愍度丝毫不以为忤,说道:“让杨泉来为令堂诊治一下也好,杨泉是专门行医的,所见更广,或另有奇方也未可知,不过在杨泉开方之前,你把老衲这个方子取出让他一并斟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