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叶行远的上书之后,布政使顾大人颇觉为难,便招了幕僚一起来商议。
幕僚们听闻是刚上任的状元郎叶行远求补助,一时也议论纷纷。有人说:“按道理,琼关县确实是本省最穷的地方,哪里妖蛮混居,土地贫瘠,难以耕种。
前些年也有给过补助,只这些年省里也甚为吃紧,因此一时顾及不到。既然是叶状元上书求恳,总得给他一个面子。”
但也有人道:“如今天地元气减少,各地降雨纷纷不足,便是本省最好的剑南之地去岁也闹了饥荒,一直闹嚷嚷要减免钱粮。若是省里给了琼关县补助,那些个知县闹将起来,藩台大人又何以自处?我看还得从长计议。”
有人胸有成竹道:“不妨,琼关县不是正要重修县学么?我看大人可拨三五百两银子,便以振兴文教之名助之。其它县要闹,便要他们也弄个状元出来,否则免谈,这可就封了他们的嘴。”
剑门穷困苦寒之地,本来文教就不甚兴盛,连进士都不多,在此地为县官的,也少有进士出身。叶行远这个状元确实鹤立鸡群,以此为借口,倒也能说得过去。
布政使顾大人大喜,觉得这个说法不错,省里虽然钱粮也紧张,但几百两银子不拘哪里挤一挤总能挤出来。如此一来也算是给足了叶行远面子,又不会得罪其它县,正要点头允可。
旁忽有一人出列道:“大人不可!叶行远虽然是状元,但他亦是幸进佞臣,献祥瑞于帝前,欺世盗名。因此才得罪了内阁诸公,被贬出京,大人万万不可自绝于君子!这钱再怎么该给,也不能给他!”
顾大人吓了一跳,定睛细看,只见此人白发苍苍,满面正气,身材颀长瘦削,正是省内名士李宗儒。此人素来眼高于顶,在剑门名望极高,顾大人几番礼聘,才请他入幕。
不过平时李宗儒也不开口,顾大人也不十分垂询于他,无非是留着他附庸风雅装点门面罢了,想不到今日之事他居然主动发言。
得李宗儒一言提醒,顾大人背上出了一层白毛汗,心道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光想着他状元的虚名,却没想到他出京的因由。
京中的消息顾大人虽然得之不详,但叶行远作为新科状元,本该安安稳稳的在翰林院中做他的从六品修撰,偏偏要到这最穷的地方来当个知县。虽然是高配,仍然保留了从六品的品级,但终究不是什么好出路。
都说叶行远狠狠将内阁几位大学士都得罪尽了,这才走投无路。要是省中补助于他,让他渡过难关,做出政绩,不知道会不会引起京中大佬的不快?
有人迟疑道:“邸报上说,叶行远乃是自请出京戍边,为此还得陛下特旨表彰,赞其为‘千年一见之实心状元’,这似乎不像是贬谪吧。”
“糊涂!”李宗儒毫不客气的反驳,“叶行远以柔媚事君,故而陛下加以荣宠,这就是他奸佞之证!否则的话,状元入翰林,乃是储相之才,纵然下地方也不会低于一府,本朝焉有为鄙事之宰相也?
内阁几位老大人既然将他踢下琼关县,便是知他素性不良,不足为训。‘实心状元’皮里阳秋,尔等看不出来么?”
顾大人恍然大悟,心有余悸道:“本官险些铸下大错,幸得李先生一言提醒,这叶行远等同是为圣人所弃,吾等岂可助之?这封上书便封存起来,只当事没看到便是。”
他叹息着抚摸纸面,惋惜道:“这叶行远的字倒是银钩铁画,不愧状元之才,文辞亦是华美。只可惜字不如其人,文亦不如其人,实属无奈。”
顾大人打定主意,不会给这补助,想装做完全没看过叶行远这上书的样子。不过他又舍不得叶行远的书法,只想将其回家珍藏,日后或者可以当个传家宝也说不定。
李宗儒看出他的心思,淡然道:“圣人不以人废言,亦不以言废人。这叶行远心思狡诈,非正人也,但他的字我却也闻名已久,曾在友人处见过一副,确实值得收藏。”
他上前接过顾大人手中的公文,看叶行远的字体不由眼前一亮,笑道:“这字体别出机杼,自成一家,比他去年的字更有韵味。假以时日,必成大器。大人若是喜欢,咱们不妨二一添作五,各取一半如何?”
叶行远上书足有四页,李宗儒取了两页,将另外两页留给顾大人。两人相视而笑,各自将战利品收入怀中,这篇陈情求补助的上书,瞬间化为了两人收藏的书法作品。
其他人颇为羡慕,却知道凭着他们的本事没办法分一杯羹,只能望洋兴叹。心中暗暗打主意要是叶行远再上书来要钱,他们非得先私吞个一页半页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