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句,这个租字解得言简意赅,却清清楚楚,似乎没什么好说,略过。
第二句“虽地有不齐,其数要皆极耕者之力以为量。当其授田议租之际,田固地主之所有也,而以授耕者,使得耘且获于其中,则田主之所取偿,固将尽地力之所出。而所遗以与耕者,直仅资其为耕之费与劳”。
这似乎只是说明一种客观情况,当今天下,似乎都是如此,这也没什么好说,顶多说一句文字啰嗦。下面几句也都是在叙述事实,颇见详尽,老举人没什么好挑刺,干脆直接看下一段。
“地天设也,加之人工则益美。为田主者曰,田之有租,非厉农也,凡以偿主者治地之劳费云尔。此固有时而诚然,然非通例。”
这是用古人寓言说事的法子,还是真有其事?看叶行远写得言之凿凿,老举人想不到典故所在,一时也不敢挑刺,只能咬牙再看下一段。
“地之责租,诚无分于治否。且有地焉,非人力所得施,其主之责租自若也。海有藻名葛罗卜,燔之成硷灰,制颇黎及胰皂者恒用之。青丘国滨海之地,几处多有,而息原尤多”
这小年轻究竟是什么来头?见闻怎么如此广博?老举人也算是博览群书,根本没有听说过葛罗卜此物,也不知它是制造胰皂的原料,更不知产于青丘国与息原,这又是摆事实讲道理。
老举人不知典之所出,又能从何批驳起?这种偏于生僻的引经据典是最棘手的,如果批的不好,会被反过来嘲笑读书少没见识。
明明只是说地租,叶行远却是旁征博引,说起三山五岳海外藩国之事,如数家珍,这叫一辈子只去过两三次京城的老举人怎么评判?
到这时候,老举人感到今天的任务没那么容易,认真对待起叶行远文章。生僻典故可以跳过,但论文终究是要靠逻辑和义理说话的,且继续看下去。
看得过于仔细,老举人白发间不觉渐渐有了几分汗水,额头皱纹更深。因为他发现,叶行远写的每一个字都认识,但这些字组合起来,以他的知识居然不太看得懂。
至少浏览一遍后还是不明白,或许想看懂需要时间。但眼下这情况,显然是不可能让他反复揣摩几天的。
最后这篇文章结论道:“夫百产之入市,既必有以偿其前费,而益之则常羸矣,故其物之贵贱恒视之。至于租独不然,以市价之于经价或大过或小过或适均,而租则或重或轻或并轻者而无之。”
到此老举人只感到一片茫茫然抬起头来双目失神,也不知道想什么。整篇文章从头看到尾,老举人只有一种不明觉厉的感觉,然后竟然找不出能批判的地方!
道理很简单,想批判一篇文章,最小的前提就是至少能看明白这篇文章。如果根本看不懂,那又从何批起?只怕一张嘴就要露怯!
老举人隐隐觉得文章有些道理,毕竟几十年人生经验和读书经历不是吃干饭的。但要问他如何论证这道理,或者如果反过来批驳道理,一时间却无从下口。再给他几个月时间研究或许就可以了
第一炮便哑了,让李信发愣,足足等了半天。不见这老举人称赞,那就说明这篇文章不至于好到没话说?可是又不见他开口批判,难道是老头子年纪大了突然中风,这才说不出话来?
李信急使眼色,也不管老举人了,赶紧让下一名评判继续去看叶行远文章。
这下一名评判不像老举人这样功成名就,有点邀功心切,急急从老举人手中夺了文章。低头看完,嘴里骂人的话却顿时被噎住,只这几眼的功夫,也和老举人一样成了锯嘴的葫芦。
连着几个评判好奇,轮流将叶行远这篇文章看了一遍,本意都是有心挑刺,但偏偏最后都沉默了。有人收李信的好处最多,结结巴巴想要强词夺理,最后还是颓然掷卷,叹息而止。
这是一个十六七小年轻的文章么?虽说大道三千,研究什么学问门类的大儒都有,但就算是专门研究生僻学问的老儒,也写不出这么为难人的东西吧!
看都看不懂,还怎么去批判?大家都是读书人,面子还是要讲的,信口开河去骂很简单,但谁知道文章里有没有什么陷阱?
若被抓住把柄反击,那面子可就丢大发了。与其被扣上不懂装懂、浅薄无知的帽子,还不如保持缄默,不说自己看懂了,也不说自己看不懂。(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