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叔翰哪里肯依,冷笑道:“今日书道比试,我是输了,但却不是输给这猥琐小吏!心意不诚,只想着阿谀奉承升官发财,又何以写出正道文字,徒有其形,未得其神!你们若是不信,倒是将那小吏文字,提起来瞧瞧!”
坐在张公子身边的年轻师爷李书办听到此言,刹那间面色惨白,眼神惶恐,竟然有告饶之意,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那几个老先生对视一眼,莫名其事。最开始盛赞方叔翰的人冷哼一声,转身提起李书办的文字,只觉得的手上一沉,手腕轻轻抖了抖。
咔!咔!卷面之上竟传来连续崩断之声,就如铁链镣铐碎裂,那纸面上原本整整齐齐的文字,突然东倒西歪,仿佛是跳起舞来。旁观之人吓了一跳,以为眼花,揉了揉眼睛再看,却发现那些字迹还在原位,并未发生变化。
但整副字的精气神仿佛就在那一抖之间倾泄而尽,如今看来,这幅字的字形虽然还是极美,却像是风干了的水果,干瘪而乏味,再无鲜甜之感。
李书办颓然坐倒,张公子瞠目结舌,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在书道之上,谓之为‘崩’!”方叔翰毫不客气,继续解说揭露,“心有余而力不足,志大而才疏,妄长而气短,手上纵有千钧之力,却缚不住文字之灵,或可蒙蔽世人于一时,又怎可传耀千秋万古?
李书办你练字十余年,听说写秃百笔、染墨一池,但若是想不通这个道理,在书道上也难再进一步!”
李书办的年纪比方叔翰还要大两岁,但方叔翰却直斥其非,并无半点客气。李书办满面惭愧之色,站起身走到方叔翰面前,恭恭敬敬施了礼,然后掉头便走,实在无颜留于此地。
张公子的面色青一阵白一阵,又是恼怒又是焦急,偏偏也拉不住这伴当,更无话可说。
刚才那几个胡乱吹捧的老先生也恨不能躲进人群里,不敢再多说一字,生怕自己也被方叔翰单挑出来点名狂喷,那这张老脸可就丢尽了。尤其是那个斥责方叔翰“输不起”的老人,像是霜打的茄子,再无刚才盛气凌人的气势。
那还在拿着李书办书法的老先生扬眉吐气,哈哈大笑道:“果然不愧是我汉江府书狂,无论眼界见识,还是笔下功底,都已在我们这些老东西之上。既然如此,今日书道比试,你方公子不是第一,还有谁能是第一?”
别人不敢再插嘴,方叔翰太能喷了,一个说不好就引火烧身。
然而方叔翰却大笑摇头,“你们错了,我刚才已经说过,今日我是输了,不是输给李书办,自然是输给叶公子!”
他一指剩下来的两幅字,正色道:“老先生,烦你再将我们这两幅字提起,让众人看得明白。”
老先生不明所以,他先提起了方叔翰的字,照例轻轻在空中一抖。
平地一声雷,铿锵之声,如在空中炸裂,耳畔金戈铁马,竟如滚滚洪流持续而来。站得近的人吓了一跳,情不自禁向后跳了一步,仿佛是要躲避挥在眼前的利刃。
这一张纸上数百字,竟写出了千军万马古战场的气势,虽然只是一刹那的幻觉,却已经叫人心生畏惧!
围观之人怔了半晌,这才从这种幻象之中醒来,一个个都拍手喝彩。有人大叫,“了不得!这书法已经到了意从景出,如真如幻的地步,方公子之书道,可称当世大家!”
字之精气,化而为势,影响人之感官,这才能有这种异象。以往方叔翰的字,也已经略有变幻,众人都有所耳闻,但没想到竟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方叔翰听到这种赞扬,反而苦笑道:“今日得见这神奇碑文,吾之书道受其感应,居然一举突破瓶颈,方能有此成就。本以为必是第一,方才沾沾自喜之时,不想却见到了他......”
他伸手指着藏身人群、低调半天的叶行远,甚至对着叶行远折腰鞠躬,以大礼向叶行远参拜。
叶行远吓了一跳,赶紧侧移半步,无论年龄身份,方叔翰都在他之上,他怎能受此大礼?忙说道:“阁下何必如此?小弟生受不起!”
方叔翰抬起头,诚恳的说,“适才我不知天高地厚,竟然出言挑衅阁下。如今反思,真是追悔莫及,本该负荆请罪,这区区一礼何足道哉?
圣人云三人行必有我师,阁下这一篇字出来,即为我师,只求能教我书道真意,便是要我跪拜求师,那也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