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从第一次与荀彧赏雪,曹操实在不明白一个也没什么武学修为的书生,咋个比自己这个皮糙肉厚的武将还耐冻,在旁人面前他可管不着,在他面前可不行。
曹操立即解下身上那件带着血腥味的厚实斗篷,强行盖在了只穿一件单薄长袍的荀彧身上。
身上有暖意,心里更暖的荀彧,等到主公披上貂裘,温言嘱咐道:“麻烦荀叔父抬来一尊火炉,再把奉孝送我的桂花醪拿出来一壶,公瑾送的桃花酿也拿一壶。”
忽然想起一事,再次温言嘱咐道:“文优派人从西凉送来的黄酷酒也取出一瓮来。”
老管事姓荀却不是荀家的人,只是荀家的一名老奴,荀彧的祖父看在他家中三代都为荀家操劳了一辈子又是忠厚老实之人,便赐姓了荀。
老管事年事已高本来是要在荀家老宅找个清闲的活计养老,但看着荀彧荀攸荀谌这几个孩子长大的他,实在是放心不下自己离开了会有愣头青不知天高地厚的怠慢了少族长。
也奇了怪了,颍川荀氏几个字有多重,从那薄薄一本却走出了不下于二三十名大儒的家谱便瞧的出来,按理说少族长是天底下最应该跋扈的人之一,可偏偏少族长对谁都是温言有礼,自己这些下人也不列外。
我看呐,长者之风,早就应该改成荀彧之风了,微微愣神的老管事,回过神来瞧见少族长也不着急,温和笑着等着自己,那位佩刀将军只是低头翻书,老管事顿时松了一口气,告罪一声,赶忙退了出去。
老天爷赏饭吃,碰见了这么一个宽厚少族长,咱这样的下人可不能忘了自己的身份,真把自己当人了。
郭嘉酿造的桂花醪,周瑜酿造的桃花酿,还有董卓都没喝过几口的李儒手制黄酷酒,只用了一盏茶功夫便由几名清秀少女端了过来。
曹操也不温酒,与端着黄酷酒的清秀少女调笑几句,掀开红色封泥,直接仰头就喝,几息过后,长吐一口气打了一个嗝道:“文若你这交友的本事真是天下第一了,老鸦蒜李儒都能交上朋友,曹某佩服,很佩服,尤其佩服。”
再灌了一口,笑眯眯道:“既然你们俩关系好的都快穿一条裤子,让他送本将一批西凉大马怎么样?”
这句话说出口曹操都没怎么当回事,想要从李儒手里扣出来西凉大马,甭说是一批就是一匹,比起攻克历下城还难。
荀彧却是点头了,盖上松鹤雕纹铜壶说道:“曹纯校尉帐下的虎牢精骑经过这些年的四处征战,还剩下不到五百骑,当然了对于中原各大世家来说依旧是个惊人的数目,但对于立志于横扫塞北大漠的主公来说,委实是少的可怜。”
“天子六厩的良马贩卖一事,闹的是满城风雨,现在袁家陈家这些个住在老榆树周围的大望族都红了眼,更不要说其他连役马都没有几匹的中等望族。”
“虽说只是用这么世家望族放在家里都快发霉,值钱却不值大钱的粮秣去换,但是主公切记万万不可拿着家中的储粮去换良马。”
天子六厩的良马,只是次马,对于主公这类武夫诱惑力有多大,荀彧再是清楚不过了,认真的看着曹操道:“关于这件事,彧心中自有定计,保证主公可以得到至少两千匹丁等良马。”
两千匹?听闻这个数字,天底下再也找不出几个豪气方面胜过自己的曹操,差点没被黄酷酒呛死,嘴张的极大:“咳咳...多...多少?”
望着荀彧那笃定而又坚定的眼神,曹操狠狠的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子:“他娘的,我曹孟德不是在做梦吧。”
曹操自然不是在做梦,但这个数目实在是过于惊世骇俗了些,以至于面对一诺千金比皇帝的话还有信誉的荀彧,忍不住想要再确认几遍,张了张嘴,终究还是忍住了。
荀彧待人温和不假,更清楚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道理,待到老管事清空了所有人,并且安排几名弓马娴熟的荀家子弟守在门外,开口道:“粮秣这东西放在土地荒芜的西北,是越多越好。”
“不过主公现在最需要的不是这些,也不是西凉大马,而是红漆札甲和精良的环首刀长矛长枪。”
“主公家里因为曹节先生曹腾先生的缘故,囤积了大量的土地没错吧,之所以喊主公来是怕写了书信无法说服主公。”
“彧希望,不,主公一定要在明年开春以前,把这些当今天下最好卖的田产,全部与糜氏甄氏或者是地方上的世家豪族换成红漆札甲和环首刀。”
中原人士不同于逐草而居的草原胡人,自古乡土情结极重,寒门读书人一旦身居高位,第一件事必然是搜刮大量田产,徐庶足够清廉了,还是红着脸找到皇帝陛下,问问能否赏赐几亩渭水平原上的水浇田。
宦海起伏,没有谁可以永久起,没有伏,远的不说近的戏志才便是一个例子,当年他在太子心中那是甘愿舍弃皇位也要招揽的国士,现在如何?已是一名大汉王朝的亡命徒。
所以说只有那一张张地契握在手里才有底气,那一亩亩青苗踩在脚下才踏实。
卖出家中历经十几代千辛万苦才积攒出来的家底,可就是相当于在刨沛国曹氏的命根子,等同于把曹氏的祖坟给挖了。
荀彧不急不慢的悠悠煮酒,不去看主公那灼灼的目光,不知是逃避主公,还是在逃避自己。
怀揣远大抱负的英雄,总想着招揽天底下最出彩的国士,这与男人想娶世间最美的女子没什么两样。
可是国士岂是那么容易招揽的,新皇帝刘辩招揽戏志才,付出了让整个稷下学宫都为之一震的三次大礼参拜,招揽徐庶有过一场暗流涌动刘辩不曾知晓的权利交锋,暗中不知道死了多少太常寺协律郎奉礼郎。
招揽程昱也不轻松,即使程昱已经认定了刘辩,还是请他吃了一碗阳春面,明知是人肉还毅然决然的吃了下去,同样是不顾丧失皇位的后患,方才彻底收下了这位稷下第一阳谋大才的忠诚。
这一次何尝不是荀彧对曹操的一次试探。
曹操只是愣了一息,迅速把酒瓮仍在了案几上,酒水溅的满地都是,哈哈笑道:“好,就听先生的。”
荀彧反倒是怔住了,站起身来,郑重摆正衣冠,深深长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