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避开元军搜索,船只尽量往深海方向航行,这将使航程延长,但为安全计还是值得的。
航行数日中,令赵猎感到奇怪的是,这位大宋丞相似乎对自己很感兴趣,不断旁敲侧击询问自己的来历。虽然很敬重这位名垂千古的忠相,但事涉隐私,也只能含糊以应。
也许是他们谨慎小心得到回报,也许是元军巡船未达深海,一连航行五日,无惊无险。一场护送之行,倒似出海游玩一般。
闲来无事,文天祥、赵猎、马南淳、江风烈等常盘桓于舱室间,畅谈天下风云、大宋掌故,前朝遗事等等。大多数时候,都是文天祥说,马南淳补充,江风烈不时附和,有时也能插上嘴。只有赵猎从不发言,而且在座只有他是布衣,奇怪的是文天祥每次都会请他到场当听众。
某日说到本朝抗元名臣,从淮军名帅李庭芝说到钓鱼城王坚、张钰、王立;从江氏一族一直说到民间义勇,从宋人说到畲人,如陈吊眼、许夫人。最后,也说到皇室宗亲。
与北宋灭国时诸皇室宗亲软弱无能、集体束手不同,南宋末年涌现大量英勇抗元的皇族宗亲,其中不泛嗣王级的贵胄。
文天祥谈及空坑之败时,为掩护自己而死难的宗室、江西招讨副使赵时赏,涕泪沾襟。
马南淳说到去岁琼州安抚使、宗室赵与珞力拒元将阿里海牙,致使元军数月不能登岛,最终兵败被擒车裂而死,叹息不止。
江风烈则思及两度自杀殉国的知安吉州赵良淳。
至今思忠烈,呔息泪满襟,一时悲莫能禁。
末了,文天祥慨然击案:“论忠义无双,本朝一位嗣王可谓满门忠烈,无人能出其右。”
马南淳、江风烈对视一眼,异口同声:“秀王!”
文天祥拍案道:“正是秀王一门。”手势一顿,有意无意扫赵猎一眼,后者一脸认真听着,脸色并无异常。
文天祥似沉浸在回忆中:“秀王太祖后裔也,德佑二年(1276年)出任东南诸路察访使,受命北上瑞安府(今温州市)抗元。时余亦赴南剑州(今福建南平)聚兵抗元,曾在福州与秀王盘桓数日,畅谈国事。未曾想,经此一别便成永决……”
马南淳接道:“当是时,元军都元帅董文炳以数万精兵陷处州(丽水),直逼瑞安。秀王集八千溃散之兵,誓死守城。有小校李雄者,叛国投敌,夜开城门纳元兵。秀王同弟与虑,侄孟备率众巷战,身中八枪三矢,血流如注奋勇决斗,唯求同死社稷,以见先帝,终因力尽被执。同被执有瑞安观察使李世逹、秀王弟赵与虑、与虑子赵孟备、监军赵由葛、察访使林温及几千兵士无一人屈膝投降,均壮烈殉国。”
江风烈忽道:“有传言行刑至秀王之侄、十六岁的赵孟备时,突然风雨大作,行刑手匆忙施刑。次日风停雨歇,众忠烈遗骸皆在,唯不见孟备……”
马南淳苦笑叹息:“百姓不忍忠良绝嗣,故常有神鬼之言,奇迹附会之事……”
秀王赵与檡、王弟赵与虑、子赵孟备一门壮烈的事迹,曾震动朝野,时人莫不知之。一人起头,余人就能娓娓道来。
赵猎或许算是个例外,他是真不知道,只有默默听着,冷不防一只手伸到眼前:“赵义士,胸前玉佩,可方便一观。”
当然没什么不方便,赵猎将玉佩解下,呈给文天祥。
文天祥细细看了一会,手指轻轻抹过玉佩上的细小裂纹,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笑意,随后交还赵猎——赵猎注意到,文天祥是双手隔袖轻托,神态居然带着几分恭谨。
赵猎心头一动,正想开口。
舱外突然传来欧阳冠侯示警声:“前方有船,大家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