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食,已更衣。然大敖欲死也。”鲁阳炎与昃离一起走入尸堆间缝隙,另一人继续留下。
他说完话长叹,忍不住想起那无比混乱的一夜。当日联军阵列看到凤旗便彻底崩溃,秦军天黑时分攻入大营,包围了医营在内的诸多营帐。正在取箭、清创的熊荆无法动弹,楚军又全部失去建制,庄无地只能擅做主张将熊荆留在医营。自己则带着熊悍等人突围,故意留下诸多线索让秦人追来。
计策不可谓不完美,秦人斩获熊悍的首级后戒备大减,然而谁也没有想到,和赵政因天命在秦忽然变得自信宽容一样,熊荆却因决战的失败而心灰意冷。
他原本就清晰的预感到天下一统之势不可阻挡,这种不可阻挡在于秦、魏、赵、韩、齐五国贵族消耗殆尽,除了楚国东地,天下如同旧郢那般变成或接近变成一块白地。楚国收复了旧郢,贵族誉士分封了旧郢,结果旧郢仍然是秦国的南郡,不再是楚国的故都。
旧郢如此,天下亦然。假设楚国战胜了秦国,按自己的意愿肢解、改造了秦国,也不能改变这旧郢一般的天下。楚国东地之外,天下再无成建制的贵族组织,只有类似秦国的官僚组织。秦国式的巨大的官僚组织统治天下,和处于楚国霸权下数个同样性质的官僚组织分别统治天下,两者有什么不同?
熊荆没有看出其中太多不同。除了楚国,各国的贵族组织都已经瓦解或接近瓦解,像齐国的田氏,他们还真不如被齐国子钱家商贾取而代之。然而看到归看到,行动上他仍然尽全力阻止秦人,结果却是意想不到的失败。
上天似乎要和他玩笑,故意试验了他战前的想法:如果没有火炮、没有钜甲、没有钜矛,楚军的勇敢还有多少?失去一切的楚军仍然勇敢,他们有人溃逃,但更多的人视死如归。正因为他们视死如归敢,他才哀莫大于心死。他的罪责无可饶恕!
昃离从尸堆缝隙来到熊荆藏身的幕帐时,熊荆是清醒的。除了刺穿手术,他大部分时候都是清醒的。昃离的到来并没有让他产生什么反应,甚至连眼睛都没有转动,他就那样死了一样躺在床榻之上,幕帐内燃着通红的炭火。
“积血恐又多,今日需再刺。”昃离轻声说话,告之熊荆自己的安排。
“不必。”伤口正在愈合,然而胸腔内存有积血,最少半个肺叶浸没在积血里,熊荆的呼吸并不舒畅,说话时的呼吸更加不舒畅。“当死。”
“大敖若死,楚国何存?”昃离走到熊荆身前说话,见熊荆不答,再道:“大敖不惧死,尚惧痛否?”见熊荆仍然不说话,他将怀里的豪麻汁掏出,道:“大王之伤或死。大敖若愿死,今日昃离再刺,不愈即死,愈也可死。”
“善。”骨骼碎裂的痛楚和失血让熊荆极为虚弱,膳食要有人喂到他嘴里。他极力的笑起,大口大口吞咽昃离手上的豪麻汁,渐入昏迷。将熊荆抬入医营前,昃离才对鲁阳炎说出自己的想法:“所藏之马皆被秦人所察夺去。”
“啊?!”鲁阳炎色变。马匹是逃离此地返回楚国的希望,没有马,寒冷的夜里根本逃不出多远。昃离一手将鲁阳炎按住,让他不要激动,道:“为今之计,只能假意前往西洲……”
“西洲?为何去西洲?大敖当去新郢也!”鲁阳炎急了,转身想去把那几匹龙马抢回来。
“将军此去秦人必觉。”昃离急道。“据闻秦王已大敛悍王子,欲厚葬也。明日魏王又降秦,余人不识悍王子,魏人亦不识否?”
“那当如何?”鲁阳炎返身看着昃离。
“西洲可也。西洲之人向秦王索要炮卒百名,可以炮卒之名先行离秦。”昃离道。“秦人只于南面设备,由关中出秦并不设备。”他说完怕鲁阳炎还反对,又道:“斗将军六师正在羌地。”
听到斗矢的六师,鲁阳炎鼓鼓的肌肉放松了下来。他看着已经昏迷的熊荆,道:“大敖伤势如何?医尹与我等同去?”
“我不同去。”昃离遗憾的摇头。“大敖伤势痊愈与否全在天意,我去亦无用。而今营中伤卒求死者众,再过两日,秦人或全营斩杀,不走必然不及。”
今日伤卒和秦军甲士的冲突昃离表面上不动声色,实际上心惊胆战。没有马肯定是逃不出去的,而秦军的忍耐也有限度,伤卒如果再次辱骂秦王,秦军很可能会全营屠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