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见证者,亚里士多德四世全然了解秦军这架战争机器的令人畏惧的动员力度,这片土地发生的任何一场会战如果平移到已知世界,都会是一场世界大战。正因如此,当腓力二世战前还要与他的伙友和侍卫商议如何作战时,战国军队已普遍配备以七十二人制为基础的将率幕府。
亚里士多德四世在很多事情上都充满自信,包括军事装备和作战战术。但对于如何指挥几十万士兵进行一场惨烈的会战,他一无所知。当扶苏把王翦那一连串‘然若’转述给他听时,他在尴尬中无言以对。
王翦没在意他的尴尬,王翦知道他只是一名嘴上会说手上不会做的白狄文臣。其他不说,单单从他对一场七万人对二十五万人的会战赞不绝口时,就知道他从来没有见识过大规模战争。
“且兵战之场,立尸之地。必死则生,幸生则死。”王翦继续道。“六十万人与战,五倍于荆人,士卒皆以为将生,然幸生则死;十万、二十万人与战,士卒皆以为必死,然必死则生。我何以败荆人?我如此败荆人……”
‘轰——、轰——’王翦还想再说什么,帐外已传来昨夜那般的爆炸。爆炸不是隔着的,而是连续不断。一声接着一声的爆炸中,诸将面面相觑,楚军要渡过鸿沟了。
大迁时分,凿墙的工卒终于点燃了火药,一丈两尺高的夯土墙整段整段飞上了天。通过这些炸开的豁口,楚军看到了鸿沟北岸的世界:大约是抱着半渡而击的念头,秦军阵列离鸿沟非常近,又因为恐惧楚军的火炮,阵列只能挪后七百步,在距沟岸两里之外的地方列阵。
军阵宽约两千多列,分成前中后三阵。前阵、中阵纵深大约四十行,相隔百步,后者只有单薄的二十行,与中间那道军阵也相隔百步。阵列两侧是圉奋的骑军,与沙水之战一样,骑军除了分列于步卒阵列的两翼,还有大约四、五千骑列于阵列的中央。
这四、五千骑显然是用来冲击炮卒阵列的。秦军只能靠这种决死冲锋让楚军火炮在短时间内失效,以迅速造成两军交兵的混战局面。楚军对此毫无办法,即便秦骑不能冲到身前,被炮火杀死的无数马尸也会遮挡射界。遮挡射界的后果就是炮卒没办法用最适合的角度发射炮弹,将敌人尽可能多套在炮弹的跳跃路线上。
熊荆禁不住看向炮卒之将沈顷,沈顷也有些懊恼的看了过来。两人对视下,沈顷郑重行了一个军礼,随后转身吩咐身边的炮卒军官。熊荆也没在意火炮不能在这次会战中发挥应有的作用,幕府谋士本就没有计划靠火炮击败秦军赢得胜利。火炮的作用是杀伤敌军骑兵,以最大程度减轻己方骑士的压力。
“秦人未全被布甲,尚有皮甲!”弓手之将潘余是一个存在感很弱的人,四十多岁,圆圆的红润的脸密布黑须。自从得知亚麻甲的可防重箭,熊荆每次看见他都闷闷不乐。此时看清秦军士卒大部分身着皮甲,禁不住欢笑起来。
每师有五百七十六名弓手,辎重中有三、四百万支箭矢。万名弓手最担心的就是弓矢无用,潘余的呼喊让他们大松了一口气,最少这一战他们还能杀敌。
炮卒的苦恼和弓手的喜悦丝毫没有影响熊荆心中的思虑。他的陆离镜放下又举起,举起又放下,不断地从视界中仔细观察秦军阵列的每一处细节,试图找到最薄弱的位置。然而此时秦军士卒全都跽坐,他看不到他们的全貌,连身高也无法推测。
唯一知道便是,这支由王贲率领的秦军已经等待很久了,同时这样前中后三阵相隔百步的布置要比三阵合在一起更难击破。如同老鸹山之战击破李信一样,前排士卒被猛烈冲撞会不自觉后倾将这种冲力传递给身后的士卒。拥挤慌乱中,士卒自己会推到自己的同袍,夺路而走。三阵互相间隔减少了这种可能。
三阵互相间隔还会使重骑楔形阵不能一口气冲到底。重骑身披钜甲,加上骑士、武器、鞍具的重量,负重接近一百五十公斤。哪怕五百公斤的战马,这种负重也接近其极限。快步、小跑一百多步,最后三十步冲击。一口气冲击两百步,冲击三道手持酋矛的秦军阵列,且后两次冲击没有大小掷弹掩护,这几乎不可能。
妫景、景胜、弃疾踵、项梁、鄂武等人一直在熊荆身后,看到秦军列出这样的阵列,几个人甚至怀疑骑将中有秦人的侯谍。这种间隔式的阵列恰恰克制了己方的重骑冲锋。
熊荆仿佛知道他们的心思,咳嗽一声后举着马鞭道:“秦人步卒有三阵,我军重骑也有三阵,一阵破一阵,必能击杀王贲。”
“臣愿最先冲阵,以助大敖击杀王贲。”景氏出了一个国贼,景胜很担心大家怀疑是自己向秦人泄密。击破第一道阵列最难,可他只能以此表明自己从未通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