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子绝不可杀。”韩非道。“齐人甚爱齐君,爱屋及乌,亦爱齐太子升也。杀之,举国皆悲,怒而背我,此不智也。”韩非之言让王绾的眉头皱了起来,可又不得不承认韩非说的有理。“臣以为,”韩非没在意王绾的面色,只是低着头思索。“质子不当杀,反而该遣之返齐。”
“遣之返齐?!”韩非之言再让诸人惊讶。
“然也。”韩非道。“咸阳至即墨两千余里,齐太子返齐非二、三十日不可至。大王可先言于齐人:若能阻齐人与战,可放归齐太子;若不能,齐人伤秦使、轻大王,故当杀之。即墨距荆国不远,若要去齐入荆,二十余日足矣。”
“善!”赵政明白韩非的办法,这是示之于德,但这个德要二、三十日才能真正兑现。沙海距即墨一千余里,经楚境,即墨到大梁也是一千余里。以现在的天气,如果能从十一月拖到十二月,十二月再赴大梁齐人就来不及了。他越想越越觉得此计甚好,道:“便依韩卿之计,齐太子即刻返齐,若齐君任由齐人入荆国与我为敌,杀齐太子。”
一味的示德怀柔不是秦国的风格。齐人既然与秦国会盟、‘好恶同之’,却又与荆人勾连,还伤了秦使,秦国定然要报复。只要齐人没有及时赶赴大梁,杀了齐太子也就杀了。楚国既灭,齐国可一鼓而下,齐人什么想法已经没必要。
明堂里议定此事,讯报速速发往潍水西岸的淳于,再横渡两国的界河潍水,送往东北方向两百多里外的齐都即墨。事关太子的生死,讯报一入齐境便以最快的速度传递,送到即墨时,恰好是屈光等人启程去齐入楚的日子。
斩木为兵、揭竿为旗。听上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实际要聚集一支军队绝不简单。军队的基干是军官,没有军官,军队将与乱民无疑;军官之外,还要设斧钺、建旗鼓,这是节制指挥军队的器具,不然即便有军官,也无法指挥整支军队;斧钺旗鼓等物外,还要有军幕、炊具、车马、辎重。没有这些,哪怕士卒自带了粮秣,也没办法行军和宿营。
正因如此,正朝有些大夫对屈光召齐人于南门抱有看好戏的心思。十一月的寒风已然刺骨,各处汇集而来的齐人没有军幕难道要睡在野地里?这些人没有炊具与干柴,虽携有楚菽,难道还能生吃?他们肯定会像上次暴动那样支撑不下去而不了了之。
大夫们的想法如此,但即墨市人和汇集而来的农人当日就在南门外的田野里立起了营垒,宿营所需的军幕、炊具、辎重、酱醯,乃至于酒水,全从即墨城里运了出来。
第二日邑大夫田扬下令关闭城门,可他的军命完全无效,南门司马受命后不但没有关门,反而提前打开了城门。留在即墨的王卒前往南门准备强行关门时,全即墨的人堵在前往南门的街道上。王卒不愿杀人前进不得,大夫们也不敢杀人,于是局势只能僵持,任由市人农人将整个即墨搬空。
军营立了起来,军幕搭了起来,军灶第二日早上冒起了袅袅炊烟。亲眼看到这一幕的屈光感慨万千,他终于发现自己原来并不了解齐人,他现在看到这些齐人和以前所接触的那些齐人截然不同。以前的齐人这个时节必是火炉、狐裘、美婢,金贵的整个冬日都不出门;现在的这些齐人哪怕身着狐裘、带着婢女,营中没有军幕便在田野里幕天席地睡了一夜。
他不由想到知彼司反复提到但被他视为错谬的情报:齐人性情舒缓而贪粗。
都说齐地地泻卤,少五谷,但齐地从不缺衣少食,只是农业不发达而已。物质上的丰富使得齐人性情舒缓,贪粗好勇,这与田氏善于计算、精于享乐的做态全然不同。真正的齐人可以睡在北风呼啸的田野里,也可以睡在镶金嵌银的木榻上。鲜衣怒马他们喜欢,没有也无关紧要。
等待的五日中,大大咧咧的齐人从各城各邑结伴而来,越聚越多,南门大营很快就聚了一万多人,在卢屠、布篱等人的建议下,屈光多等了两日,这两日又有一万多人背着粮秣赶至,整个大营扩大了一倍。已是十一月,担心不能及时赶到大梁的屈光准备在早食后拔营西去,秦人的急讯在这时到了。
“秦王言!”太行田围匆匆进入南门大营,一看到屈光就道。“若我齐人不赴大梁,已于咸阳质宫返齐的太子升可安返齐国;若我齐人随楚使入楚,必杀太子升。”
“岂敢!”屈光断喝,整个人愤怒起来,他大骂:“秦王小人也!”
屈光不明白绑架的意思,可摆在他面前的就是一场绑架。这场绑架中,秦人将他困在一个极不道德的位置,太子升一旦被杀,他就变成害死太子升的罪魁祸首。他大怒,同在大幕里的卢屠等人也满脸愤怒,秦人果然歹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