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军没有蹶张弩,这样的试射毫无意义,已经黑脸的王翦怒视儿子一眼,感觉他在添乱。眼下对秦军来说最致命的问题是不能杀敌。蹶张弩已不能破甲,双手力刺也不能破甲,难道,秦军要像楚军那样冲矛吗?
“我军可……”安契是李信的裨将,他对楚军的了解是诸将中最深的。然而思考中的王翦将他先行拦住,问向叶隧道:“请问大工师,若我军冲矛,可破钜甲否?”
叶隧说起楚军钜甲如何如何,正是为这个问题铺垫的,他嘴角牵笑几下,摇头道:“不知也。”
“大工师岂能不知?!”王翦眸子中又射出怒火,他忽然有些明白叶隧刚才为什么要提荆人钜甲越造越坚,也许确是荆人钜甲越造越坚,可难道不是少府已经没有办法击破荆人钜甲吗?
王翦怒气越来越盛,呼吸也越来急促,他瞬间觉得自己就不该等到明年再决战。越等,双方的差距就越大,而少府无法填补两军越来越大的差距,只能越追越远。至于布甲,布甲如何比得上钜甲?即便是布甲,也是极西工匠提供的技艺,不然少府此前为何不造布甲。
王翦的怒视下,叶隧汗流浃背,实际的情况却如王翦猜的那样,随着楚国钜铁府技艺的精进,少府已不能保证出产的铁矛能通过冲矛的方式击破楚军钜甲了。冲矛虽然凶悍,但如果冲矛角度存在偏差,前冲速度不够,士卒体重不足,钜甲将毫发无损。
破甲,谁都知道破甲极为重要,但破甲却是两国冶铁师匠技艺的比拼。昭王之时楚国铁剑之利已闻名天下,今日技艺更胜往昔。少府若非得到燕国那批技艺精湛的冶铁师匠,苦苦维持住了双方技艺上的差距,恐怕大秦早已亡国。
“大将军,诸位将军,请听下臣一言。”叶隧张口结舌,满头是汗,一侧的司马无泽究竟是铁官出身,了解少府冶铁技艺,站出来开口说话。
王翦的目光顿时转向他,叶隧这才抹了一把汗。王翦也没说话,只是看着司马无泽。司马无泽硬着头皮道:“大将军当知铁兵与铜兵之不同。铜兵之利,其在金之六齐;铁兵之利,皆在淬火。然淬火亦有害,若火候不正,铁兵过脆,一如易碎之陆离;若火候稍逊,铁兵虽不脆,却不利。少府冶铁炼钜之术传自燕国,此不过数年,数年可淬火之师匠为数尚少,仅数百人……”
“数年仅数百人?!”王翦听着,赵勇听着,其余诸将都在听着。燕国工匠入秦快十年,没想到真正可淬火炼钜的工匠竟如此之少。
“唉!”司马无泽摇头,“此难矣。铁兵入火,其色先黄,再蓝,后红,犹如七彩之虹。何时可淬,当视其色而定,亦要视铁质而定。铁质不同,淬火之色亦不同。稍有不慎,兵锋不是过脆,便是过软。过脆不能破甲,过软亦不能破甲。此前钜甲软也,而今钜甲更硬,此前可破钜甲之矛锋而今难破……”
司马无泽不像是解释,倒像是在诉苦。以前钜甲没这么硬的时候,少府软一点酋矛也能破甲,现在不行了。钜甲硬度逐渐提高,破甲硬度与矛锋过脆的区间越来越窄,少府酋矛的成品率也就越来越低。保证产量就要容许一些酋矛过软过脆不能破甲,保证破甲就不能保证三十万支酋矛的产量。
“为之奈何?”王翦已经不喘气了,他的心冰冰凉。破甲比士卒是否有可靠的甲胄还重要,如果酋矛冲矛都不能破甲,士卒拿什么去与楚军交战?靠牙齿去咬么!
“大将军当慎用余下三万多支酋矛。”叶隧回过气来了,话已至此,他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少府之矛远不如荆人之矛,可破钜甲者,一年之内当不及五万支。”
“五万支?!”诸将倒抽口凉气,年少气盛的王贲甚至想当场甩袖走人。六十万人五万支酋矛,加上剩下那三万多支,已不及九万支。这也是说,秦军只有九万人有武器,其余五十多万拿的是一根光秃秃根本不能杀人的木柲。
“然也。”叶隧坦诚相告。“少府之矛,十支或只有一两支可破钜甲,余者不是过脆,便是过软。然,白狄大人曾言,极西之地有冶铁师匠,知铁兵再火之法。此少府所不知也,燕国师匠亦是不知。若能请来极西冶铁师匠,得再火之法……”
所谓再火,就是回火,这种天下没有的技艺远在极西。极西太远太远,一去一回最快也要两年,两年哪里还来得及。心已凉透的王翦本想说些什么安慰身侧诸将,可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极度后悔召诸将前来武场。
“禀大将军,”祸不单行,王翦无言时,一个令兵匆匆奔来,“荆人欲于牧泽架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