驺无诸没死,他必须履行此前的承诺,承认他为越王。既然越人已经有王,考虑到楚越之盟,越人的祖地也应该归还。所谓祖地,其东包括柴辟、陉邑、武原在内的越地(即嘉兴之南);西面则是整个苕水(今天目山苕溪)流域,往北一直到到乌程和震泽(太湖)。
这并非什么富庶之地,归还也不过是将此地封君、誉士的贡赋、庶民的口赋、户赋转交给越王。原先是楚人的土地,还是楚人的土地,原先是楚人的田亩,还是楚人的田亩。
“昨日鲁人,今日越人,明日又会是何人?”正寝明堂,屈遂很不高兴的抱怨。
“既已诺越人为王,便当归还旧越之地,不然越人必自取之。”没人说话,最后是淖狡闷声闷气的道。越王与越人祖地看上去毫无关联,实际是联系在一起的。
“此时越人为王……”郦且就坐在淖狡身侧,他对屈遂的抱怨嗤之以鼻。“越人为王,秦王必不许。驺无诸又杀赵婴、拔芝罘、焚秦舟,已然是秦之死敌。我楚人贺之不及,何必忧之?”
换一个角度看,楚人确实应该高兴,高兴越人没有被秦王连横,在自己背后捅自己一剑。越人反而急急出头,开始与秦人死磕。如果这都不是喜事,那什么才算喜事?
“若他日越人索要吴地,又当如何?”屈遂说不过郦且,只能把话题转移到吴地。越祖地是偏辟之地,吴地就不是了。吴地是指爰陵(宣城)以东的所有江东之地,繁华的朱方港也是其中之一。
“这有何难。”郦且笑道。“他日越人若索吴地,楚越一战便是。我军败,吴地归越;越军败,吴地归楚,仅此而已。”
郦且话说的轻松,可事实就是如此。归还旧越地已仁至义尽,得寸进尺索要吴地,那就是要与楚国开战了。楚军有越人没有的炮舰,仅此一件,就能捏住越人的七寸。
“亦可在盟书上写明,越人若受旧越之地,当绝吴地之望。”靳以这个太宰也不知道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虑及会稽乃越君所有,故臣以为杭郢当赠予驺无诸为越都。”
“可。”熊荆答应的毫不迟疑。秦人有了多桨战舟后,杭郢是守不住的。新郢是他私有,有新郢和三岛之地,未完工的杭郢还有图纸上的越北防线已然无用。
“然越人称王,越国之制当如何?敖制否?”盟书要写的东西很多,诸越之君也要赴盟契臂。
“太卜以为越人之制当如何?”熊荆转问向观曳,这是限制驺无诸的最后手段。
“昔越人之制,与殷商无异,皆以巫觋为长,以神鬼而治,遇事卜之,以定方略。”观曳答道。“我若要掣肘驺无诸,不当虑越人政制,乃当虑越人之法。”
“越人之法?”熊荆有些惊讶,说的是政制,怎么又扯到了律法。
“然也。”蒙正禽刚好被挠到了痒点。“政制乃其构,律法方为规。楚越宋巴皆行神灵之治,而不行君父之治,此即为政制之构。此构之内行何种规矩,方是重中之重。规矩,越法也。
臣以为,驺无诸虽为越王,然神灵之前无有贵贱,非神灵所允、非越俗所允、非庶民所愿,便不可横征暴敛、不可生杀予夺。其虽王,亦人也。既为人,犯法当于庶民同罪……”
“胡言!”屈遂大惊失色,急忙斥道。“刑不可上大夫。君王犯法岂能与庶民同罪?!你这是将大……大大敖置于何地?!”
“刑不上大夫乃周礼,非我楚礼。”区分楚礼周礼后,蒙正禽一句话就把屈遂轻易驳倒。他是左尹,左尹当然是要依法治国,而不是以礼治国。
君王犯法与庶民同罪!这简直是无君无父之极,大逆不道之极。然而这是周礼,楚国不行周礼,其他想反驳的人一时间找不到词反驳,于是全看向熊荆。
“庶民……”熊荆没觉得无君无父、大逆不道有何不妥,他只是在思考庶民,最后摇头道:“庶民不可,我既与甲士并肩为战,便当与甲士同罪,不当未与战之庶民同罪?”
“大王不可!”听闻熊荆将自己的地位降到与甲士同级,群臣大惊。他们还是更习惯叫大王。
“有何不可?!”熊荆反问。“假若我夺甲士之妻,甲士以楚俗约我比武。不比,阴使人杀之,我何以为楚人大敖?比,若败死于甲士剑下,我又与一甲士何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