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纣王之罪,乃其渎神灵、改旧制,商人恶之,此亦因商人无君无父。”观曳答道。“大王当知伍员。先君平王受费无极之谗,诛伍奢全族。伍员为报家仇引吴师入郢,楚人皆恶之,然伍员错谬否?
太一之下,无人尊贵无人卑贱,错则受罚,罪则当刑。平王之臣不谏其王,当与平王同罪;平王之民不劝其王,当与平王从罪。吴师入郢,乃太一借伍员之手责罚楚国,伍员何错?
周人弃神灵而敬君父,此大误也。君父乃人,人皆有错,唯神灵无错,故先圣曾言……”
整个正寝都在听观曳说话,他是太卜,以巫觋的身份最了解楚人与周人的不同,然后当他说到周人大误、神灵无错的时候,却欲言又止了。
熊荆见他如此不由追问道:“先圣何言?”
“先圣言,”观曳抬起目光看了熊荆一眼,低摇头之后又鼓起勇气道:“不当立王。”
“胡言!”情不自禁的,昭黍等人怒斥。
“放肆!”妫瑕十几人也无意识的出言,他们根本没想到观曳说吐出这样的话。
熊荆闻言先是一呆,而后笑容一点点在脸上浮现,他对着即担忧又期望的观曳重重点头,道:“寡人知矣。”
正因为知道熊荆的品行,观曳才敢如此直接的相告。熊荆没有辜负他的期望,瞬间就明白了他要说的那层意思。正寝里的其他大臣有些和熊荆一样意会,有些则仍是一片愕然。
没有王的世界,谁敢想象?
没有王,那就不会有贵族,自然也不会有奴仆,不会有锦衣玉食,不会有娇妻美妾,那样的日子,如何度过?
沉寂中,靳以重重咳嗽了一声:“敢问大王,鲁人……”
一切问题都是从周派要大王行周礼,而大王不欲行周礼引起的。靳以把话题从一个深邃之处拉了回来,让诸人回到了现实。
“鲁人如何便如你之前所说,鲁人楚人各行其是,寡人可收回成命,然若鲁人非要寡人如何如何,”这么多辩论后,熊荆已经很清醒了。“今日彼等是要寡人行周礼、娶诸夫人,他日彼等便要寡人不祭太一、不祭大司命,敬鬼神而远之!
你为太宰,此时便交由你处置。鲁人愿各行其是,互不干涉,寡人便收回成命;若其不愿,便让其自立,为楚国之诸侯。鲁地人丁八十万,却只有区区四师,最少亦当八师。这八师之卒,当受大司马府调遣。”
鲁国灭国之前,经常拉着楚国对抗齐国,被楚国吞并后一般不出甲士,数年前楚国政改,大司马府命各地设常备师他们推三阻四,只武装了四个师。本来甲士数决定朝臣数,怎奈鲁地朝臣能量极大,人虽少,在朝堂上反成一股势力。
话说到这种程度,反对鲁地自立的朝臣也没什么好说了。一切看鲁人自己的选择,他们想要继续留在楚国搭便车,就不要干涉楚人的信仰和行事方式,除非这种行为危害鲁人。
群臣退下,熊荆也退出空空如也的明堂,换上深衣坐在总章正回想观曳的那些言辞,芈玹焦急的声音从阶下传来:“大王……”
“玹儿愿大王多娶夫人。”正朝散了许久,芈玹应该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看到她急匆匆的样子,熊荆挥退左右,“你不懂。”
“玹儿是不懂。然鲁人自立……”芈玹伏拜在案前,花容竟有些慌乱。
“你是……”熊荆本想毒牙一次,问她是为她的声誉而来,还是关心自己而来。可他不忍,吸了口气才道:“是否娶夫人事关楚国社稷,岂能人云亦云。先君成王多爱,立商臣为太子又欲废之,结果如何?先君共王亦多爱,虽立嫡长子为王,结果又如何?一夫一妻后宫方能安宁,社稷才可稳定。”
“可玹儿……”芈玹没想到男人有这样的考虑。“可玹儿仅一人,安能为大王多育子嗣?”
“一人也可育四、五位王子公主。”说话间,熊荆知道以后楚国该选什么样的女子为王后了,不要漂亮的,要能生养的。
他这般说,芈玹也没有像后世女人那般觉得的不妥,她只问道:“那鲁人如何?”
“鲁人不会自立。”熊荆一点也不担心鲁人,他们自立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