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忧虑来自知彼司的报告,熊荆弃守南郑让鲁阳君沉默时,勿畀我又道:“启禀大王:秦王拆章台宫、曲台宫、极宫等宫室,以造战舟……”
“秦人也拆宫室了!”熊荆惊讶道。
“然。”勿畀我深深点头,“秦人造舟场日夜不歇,每月下水战舟数百艘不止。”
咸阳被焚毁后,关中一直伐木不断,为的是重建方圆八十里的咸阳城。这也是知彼司没办法从伐木量来判断秦军建造战舟的原因,几年来秦国十几万隶臣一直在伐木,从未停歇。
阿房出,蜀山兀。阿房宫建完,蜀地的山林也就兀了。诗人虽有夸张,未必没有史实依据。以造舟场的统计,建造一艘海舟需要六百三十多颗大章,而建造一艘卒翼战舟,则需五十五颗大章,十一艘卒翼战舟的木料等于一艘海战。
假如秦国一月下水三百艘战舟,三百艘战舟就是二十七艘海舟,这仅仅是一个月,一年则是三百二十七艘海舟,需要二十万颗大章。大章消耗如此巨大,单靠秦岭、横断山脉、六盘山的森林自然不够。
秦人建造战舟木料短缺,只能拆下宫室木料造舟。熊荆对此做法并不陌生,可想到秦宫室的规模、想到咸阳南北那些规模浩大的宫殿,他仿佛看到无数五桨战舟潮水般向自己涌来。
他重重的呼了口气,鲁阳君没有纠结南郑是否弃守的问题,勿畀我说完他也说道:“府尹以为我军当速造战舟,不然秦人以战舟攻我,我军不敌。”
“造战舟何用?”熊荆听见他说的是‘府尹以为’不是‘郦且以为’。“战舟再多,有士卒否?战舟再多,有火炮否?即便将陵师火炮全部搬上战舟,也不过两三百艘战舟而已。你说大翼炮舰只可破舟不能沉舟,大翼炮舰何用?”
“臣……”鲁阳君一时语塞。秦军舟师两败楚军,造成大量伤亡,以至于国内几无可战之卒,这才是楚国面临的致命问题。楚国军制不同于秦国,楚地连料民都未曾实施,短时间内没办法征集新的士卒,同样不能有效使用利用所有资源,并被新收复地区拖累。
“臣以为旧郢方城当行秦律,不行秦律,新复之地不得士卒,我军无以战。”勿畀我也看出楚国当下最大的问题。最大的问题就是军事力量不能得到补充,不能得到有效补充的最大原因是楚法不适合秦地。
“善!”熊荆闻言立即转头盯着勿畀我,大声问道:“如何行之?!”
“臣以为,其一当重募官吏。秦国若无秦吏,秦律亦是不行。或言之,秦律皆在秦吏,无秦吏则无今日之秦国。今我粮秣之不集,士卒之不战、税赋之不收,皆因楚国无官吏也。”
熊荆表情平静听勿畀我说话,表情之下似乎孕育了无穷的怒火。勿畀我也豁出去了,他壮起胆子继续道:“其二,当废子母钱。齐卒于王翦麾下能战,于齐人麾下不能战,何以?皆因秦人废子母钱也。齐军尚有十万,若能尽废子母钱,齐人可战也!
臣之进谏,只为大王、只为楚国计,请大王三思!”
勿畀我越说到最后就越是慷慨激扬,说道‘请大王三思’时,他眼睛忽然湿润,忍不住落下泪来。作为知彼司的司尹,他完全知道当下的形势。母国危急,若此时不能出奇策扭转乾坤,母国必亡。
他的话说完明堂里一阵沉寂,熊荆和鲁阳君都没有说话,良久熊荆才重重叹息了一声,压下愤怒对鲁阳君问出一个极端的比喻:“大饥,君无粮,食屎否?”
“臣……”鲁阳君瞬间明白了熊荆的意思,他没有思索,直接摇头道:“臣不食。”
“不食则饿死,如之奈何?”熊荆再问,但这一次他问的不是鲁阳君,而是在问自己。
“臣不食也。”鲁阳君忍了几忍,可想到自己吃的是屎,还是摇头道:“与其食屎,臣宁愿死。”
熊荆与鲁阳君一问一答,勿畀我当然知道比喻的是什么,落泪的他想到局势就这般的无法挽回,自己的母国终究要亡于秦人之手,他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他的哭声也让熊荆和鲁阳君心生悲切,熊荆劝慰他道:“既是贵人,便行贵人之事,岂能忽而改之?”
“不改,楚国亡矣!”勿畀我大声道,满脸是泪水。
“能改,必改之;不能,必不改!积重而难返,你何以不知?!”勿畀我哭的熊荆也落泪,然后熊荆没有半点动摇。要亡国,那便亡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