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要审判韩人力卒而在此停留,各师师率听了全都着急,好在中午一过,开拔的军令便下达,诸将当即松了口气,坚持要严惩韩人的妫景听到开拔王命马上找了过来。
“大王言:谁人良善便欺辱谁人,果如是也。臣闻之:规小节者不能成荣名,恶小耻者不能立大功。今日若我无罪而纵放韩人力卒,他日天下力卒皆从秦人而入楚。秦以天下之人击我,我仅以楚人相抗,战必败,国必亡。请大王三思。”
“寡人已然三思!”熊荆知道妫景会来,他虽然是贵族,究竟落魄过一段时间,娶了一个女闾女子为妻,非常清楚庶民的心理。“秦人以利治军,我楚人以誉治军。秦人可行之事我不可行,楚人可行之事秦人不可行。命格已定,何必生怨?”
“以誉治军,亦要存国。”妫景显得无比激动。楚军并不封锁大泽战败的消息,只是没有把具体的损失向全军通报。大泽之战过去有五日,不要看什么战报,单单从各师的部署和自己的行动,一些聪慧的将率已经猜到西线应当是全军覆没了。
“国若不存,血食绝也,下至黄泉以何颜面面对先祖先君?”妫景追问道,人已顿首。
“国若不存,血食必绝,下至黄泉自然无颜面对先祖先君。然,若我楚人与秦人无异,贪戾好利、滥杀为功、争首自斗,下至黄泉便可面对先祖先君?!”熊荆的语调无比惆怅。
他的反问不但让妫景失言,而且失神。就在妫景失神的时候,熊荆再道:“非九天则大侐,母敢斁天灵。楚国亡可以再复,天灵失存也若亡,寡人宁可……,亦不渎神!”
前一秒妫景还在失神,后一秒他便彻底清醒了过来。镇定心神后他又问道:“如若国亡,秦人戮我楚人、辱我楚女,大王也不后悔今日未曾便宜行事?”
“秦人如此,天灵必惩!”熊荆看着妫景,他虽镇定,眸子却在颤动。“寡人下至黄泉亦不悔。”
“天灵?!”妫景忍不住苦笑,他素以为大王睿智,没想到在这关键时刻却是如此之盲目。换了一种更加恭敬的口气,妫景再问:“敢问大王,天灵何在?”
“天灵在我楚人心中!”熊荆也泛出了苦笑。苦笑妫景不是一个虔诚的人,苦笑不虔诚的往往现实,而现实的人往往畏惧死亡。不!现实的人不仅仅畏惧死亡,甚至连降生都畏惧,因为一个新的生命从出生到成长,每时每刻都是父母的烦恼。
“臣无言也。”妫景站起身,准备告退。
看着准备告退的臣子,熊荆张了口却把要说的话吞了回去,只等妫景走出大帐身影不见,他才轻轻吐出想说的话:“你本当我行我素,无惧生死……”
“大王!”旁人没体会熊荆的意思,左右史闻言一怔。见熊荆看来,右史揖道:“大王妙语,深得中庸之道也。”
“中庸?!”与妫景的言谈对熊荆自己也是一种触动。此前他已窥知了天命,现在他顺着楚人行走的路径,看到了最后的结局。
“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难,行乎患难,君子无入而不自得焉。在上位不陵下,在下位不援上……”史官不管如何总与儒、道有些牵连,左史烛涌很自然的诵出《中庸》中的语句。
“仲尼曰: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何以?大王敬畏天灵,小人无忌惮也。”倚宪补充道。
孔子之儒本就与贵族声息相连,若是在平时,熊荆乐意讨论这个话题。现在楚国危亡,左右二史不忧国家而忧君子小人,这不由让熊荆生气。然而再想到自己,楚国危亡,自己却不能跳出君子的范畴,做一次小人行径,这又算是什么楚王?
自责间,熊荆将那句‘君子必败,小人必胜’吞回肚里,不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