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有?”屈遂惊讶。“今我楚国治下六百万众不止。五尺至六十,当有百余万众。今又有东洲之谷,一年两收,粟米也无忧。秦人虽有战舟,但未有火炮、钜铁……”
“五尺至六十?”宋玉瞪看着屈遂,最熟悉的军务的昭黍叹道:“先王薨时也曾发五尺之卒,然仅三十余万。与秦人鏖战至今,死者十数万,何来百余万众?!”
“昔年是昔年,昔年我仅有东地,而今我有旧郢、方城、巴蜀、汉中……”屈遂争辩道。他的话让诸人无语,连宋玉也不再看他。
“早知如此,当初就该先救赵。”沉默半响,蓝奢想起了项燕。
“救赵又能缓几年?”宋玉并不同意蓝奢的说法。“赵国之败,败在邯郸代地相争,非在我之不救。李牧为将,赵国之亡将在数年之后。楚军处处攻秦之要害,每战皆胜,然秦国未亡、秦王不死,岂非天命邪?”
天命玄而又玄,周人多言天命,楚人仅言鬼神。然而事实摆在面前,从楚军攻入关中、拔下咸阳起,秦人就好像有天命庇佑一般。只要秦人运气稍差一些,秦王就被俘虏杀死了;只要秦人运气稍差一些,王翦大军就被歼灭了;只要秦人运气稍差一些,李信去年就走脱不了了……
楚军确实每战皆胜,但没有哪一次是真正致命。
明堂内又响起沉重的叹息。这是发自肺腑的叹息,诸人有知兵事的,也有不知兵事的,可无一例外都知道攻守即将易势。攻守易势可怕,比攻守易势更可怕的是秦人‘毋独攻其地而攻其人’的传统。以前白起拔郢还念着旧情,咸阳又有芈太后、魏冉等故楚人,攻战之外少有屠戮。现在不同了,前年李信入方城便已是寿幼无遗。
“若大泽之战果败……”沉默中宋玉最先说话,“当速造海舟。”
“海舟?”众人想起十年前那次燕朝朝议。大王曾言公族出海,避其锐气,击其惰归,宋玉对此最为赞同。现在他再提起旧事,又打起了避迁海外的主意。
“楚国数百万众,海舟可载几人?”屈遂摇头。“避之海上,又何以为食?”
“与秦人鏖战数年,死十数万人,今却要避之海上,天下笑也。”昭黍衣袖拂动,语带气愤。
“既如此,当年昭氏为何也避之东地?”宋玉反驳道。
“你!”昭黍再度拂袖。打人不打脸,宋玉这话就是打脸。五十多年前东迁,昭氏也在其中。五十多年前东迁避秦,而今出海避秦,并没有什么逻辑上的错误。
“当年先君襄王使庄蹻率军循江而上,略西入滇,国中本就卒少。鄢城一战,可战之卒尽死,各氏男子亦多死,东地乃我楚地,为存社稷而东迁,天下何以笑?”屈遂不同意避之海上,却赞同当年东迁。“昔年若不东迁,今日如何复郢?”
“今日不避海上,他日如何复国?”宋玉反问。“东地吴越之卒可战,旧郢方城之卒皆不可战。大泽若败,全国仅余二十一师,可战之卒不过十三、四万,如何能战?”
“二十一师?!岂是二十一师?当有二十六师十二旅,二十万之众,”屈遂伸出两根指头。“各县邑若能再召士卒,或有四十万。”
“鲁宋之师弱,”宋玉不得不细说一回。“吴师尚可。诸氏五师仅比新编师旅略强。方城、旧郢师旅皆不能战,你召之何益?赵魏虽有四万士卒,然大梁魏地何守?穆陵关虽有十师,然齐地穆陵关何守?能战之卒,不及十师。秦人今有战舟,这十师能杀秦人几何?!”
宋玉驳得屈遂无言以对。可战之卒不等于与战之卒,穆陵关守军不能调动,大梁魏地的四万大军不能调动,南郑、商於、巴蜀防守又要占用兵力,实际上与战之师已不足十个。
进攻是最好的防守,十年来不是楚军一直保持对秦攻势、占据战略主动,就是秦国因为灭赵,无暇于楚。如果进攻没有足够的兵力,那防守就更没有。势弱的一方一旦不能保持攻势、占据战略主动,离败亡就不远了。
“晚矣!不在今年,便在明岁。”宋玉声音有些悲凉,他史书读得多,明白这个规律。“今年不造舟,明年此时便不必再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