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确定将立为王后的赢南就住在章华台里,魏国公主姬玉住在章华台东侧的朱明台,今日赶到的越君之女驺悦住在宫城西南角的流金台,芈玹住在她下方的兰皋台。
一听到入住的是兰皋台,翠袖这些侍女便感觉不对了。屈原曾在《离骚》中说过:‘步余马於兰皋兮,驰椒丘且焉止息’。她们虽然没有读过《离骚》,但知道皋是泽曲才曰皋,沼泽弯曲的地方叫做皋,兰皋不是长满兰花的弯曲水泽,兰皋是长满兰草的弯曲水泽。
如果真要立芈玹为王后,是不可能安排在兰皋台的。以居住的宫殿看,章华宫住章华台,这才是国君、王后的下榻之处,朱明与流金相对,一个日出一个日落,级别互相对等,兰皋宫则要落一个等级。
在鲁人看来,楚国并不是一个完全施行周礼的国家;可在翠袖这些侍女看来,楚国是一个完全实施周礼的国家。王廷这么安排已经暗示了王后的归属,也暗示了芈玹的归属——她不过是长在弯曲水泽旁的一丛兰草。
北风呼啸,膏烛未熄,床榻上的芈玹安静的睡着了。梦乡中,她又梦见熊荆骑着马在雪地里呼喊她的名字,但这一次结果并不美好:站在雪地里的她想答应却怎么也发不出声,也挪不动步子。秦军骑兵像洪流一样袭来,仅仅一瞬就将熊荆吞没的无影无踪。
“大王、大王……”芈玹用尽全身力气呼喊,使劲想抓住什么,什么也没有抓住。
“女公子?女公子?”芈玹梦里察觉不到自己的声音,她的喊声惊动了所有人。翠袖在她身边轻呼着,直到她睁开双眼。做梦的时候人也会流泪,芈玹流泪了。
“大王在纪郢等候女公子,大王今日便与女公子大婚。”翠袖安慰着芈玹,她也流泪了。此时已是朏明,就在刚刚,亲迎大臣屈茂过来相告,言今日女公子不必着袆衣。此言一出,最后的侥幸也没有了,作为芈玹陪嫁的几个侄娣心中惶惶。
翠袖以大婚安慰芈玹,跪在后面的一个侄女却道:“姊姊,屈大夫言今日姊姊不必穿袆衣。”
“不可胡言。”比她年长的芈霓连忙斥道。
“我岂敢胡言,屈大夫言于翠袖时,我亲耳所闻……”芈椒是芈玹的侄女,芈霓是芈玹同父异母的妹妹,两人都是媵。与刚刚及笄的芈椒相比,芈霓更懂事。
“此必不是大王之意。”芈霓还是抱着希望。“姊姊……”
“屈大夫言今日穿何服?”芈玹已经起床了,她没有看芈霓,而是问翠袖,翠袖无奈的摇头。
“那便穿阕狄。”芈玹抚了抚垂下的头发,自己拿了主意。
“女公子,阕狄……”阕狄是婚服中最低的一等,芈玹不立为王后,最少也会被立为夫人。
“毋须多言,帮我梳妆。”翠袖犹豫,芈玹则坐在了陆离镜前,笑看着镜中的自己。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她想他了,很想很想。
既然是身着阕狄,便不能加高副了,玄舃也要换成赤舃。身着赤色阕狄的芈玹很美,这是毫无神秘、毫无威严的美。看着陆离镜里的芈玹,见过她穿袆衣的翠袖等人全都失望。
芈玹满意自己的妆容,等修竹最后帮她染了唇,她问道:“今日何时启程?”
“旦明。”翠袖答了一个时间。
屈夕之月的旦明仍没有天亮,马车将芈玹等接到码头时,车外传来一阵笑声,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赢南一直没有登舟。她穿着玄色的袆衣,身边站着身穿青色揄狄的姬玉,驺悦也身穿揄狄,她的车驾在芈玹前面。
希望变成了现实,赢南兴奋的一夜未眠,燎火下看到芈玹她不自觉喊了一声,再见芈玹穿的是红色阕狄,忍不住又笑了起来,她故作惊讶道:“姊姊何以身着阕狄?”
“妾闻之,大王甚爱姊姊,今日何以让姊姊身着阕狄?”每一个嫁入楚宫的女子都有配嫁的侄娣,也就是媵。赢南不敢直言讽刺芈玹,可她的媵敢。
“我闻姊姊早过二十,容颜已老,大王自然不爱。”一个年轻的媵道,说话时掩嘴窃笑。
“姊姊好无礼,公主已是王后,身着阕狄还不快向王后肃拜。”更理直气壮的声音。衣服就是身份,身着阕狄的芈玹确实应该向身着袆衣的赢南行礼。
众女的奚落下,芈玹眼眶忽然朦胧,她害怕熊荆抛弃自己,但委屈只是一瞬,今日是她的大婚之日,今日他终于要嫁给他。只要能嫁给他,又有什么委屈不能接受?
肃拜是大礼,跪下后还需低头垂手。芈玹作势欲跪,言道:“芈玹拜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