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孔谦错愕,从太子着手确实是一条路,但这条路时间太长了。
“再便是学舍和报纸。”宋玉道,“若千万学子皆知仁与不仁,举国当仁也。”
“然学舍之权不在诸氏便在誉士,何以使学子知仁?文学侍从数年前便不再考选,学子皆以武为荣、以文为耻,何以使学子知仁?”孔谦述说着残酷的现实。
楚国的政制,楚国的人才擢升选拔机制,已改为以武为中心,非以文为中心。政治体制决定了文人根本没办法再度执掌国家权力,一旦现在的这批文臣老死,掌握权力的武将就会维护以武为荣的政治传统和选拔机制,这个替代过程将发生在熊荆为王的这个时期。
“且如今杨朱之说盈国,”孔谦的述说还没有结束,“人人不拔一毛而利天下,只求人人不损一毫而利己。此等谬说,王者何以治天下?
学舍今岁起又开名学之课,言‘马非马、离坚白’之论,欺惑愚众,我数请大王至今不得其果。那綦毋子得大王巨金,欲办名学之报,此报与杨朱之报下月同出……”
与关心宋氏一族前途的宋玉不同,作为孔子七世孙,学派斗争这根弦孔谦一向抓得很紧。楚国的学说其实很乱,兰台宫持法家学说的人也有(当然此人声称研究法家是为了研究秦国),但总得来说,儒、道两家还是主流,墨家主要在宋地。
而整个天下,依然是杨、墨两家的天下。
战事欲烈,税赋越重,有产者皆信杨朱——如果天下有产之人都不缴纳税赋,那么列国就没有钱粮打战,天下就安宁了;
战事欲烈,生计越窘,无产者皆信墨家——如果列国之间都信奉墨家非攻,那天下就太平了。而如果国君、有产之人都知道兼爱,那自己的生计也就有着落了。
战争激烈的三晋地区,孔子重建礼乐和孟子‘民为贵’都没有市场。前者显然不可信,因为礼乐一直崩坏,从来就没有好转过;后者显然不可能。肉食者鄙,怎么可能‘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庶民死再多,君王贵族依然奢靡无度。
原本儒、道为主流的楚国,因为熊荆‘勿全身,毋宁死’之言,杨朱之说当即南侵,先是楚国控制的大梁北城,再是陈县,而后一直沿着汝水深入郢都;
杨朱以外,又有名家。名家主要是公孙龙、尹文等人。公孙龙曾是平原君赵胜的门客,其徒綦毋子受太卜观曳之邀居于郢都,但綦毋子进入郢都便沉寂。直到前几个月,教导学子如何诡辩的名学课本出版,传言全国学舍四年级皆开名学课,孔谦才发现名家要与儒家争夺学子。前几年默默无闻,那是因为名家在巫觋中培养一批名家学子。
说起这些事情,孔谦甚至有一种儒家行将灭亡的感触。儒家讲究‘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但杨朱无君;名家虽不言政,但名家诡辩。儒家论说并不缜密,以名家对儒家,圣人之言不是只可意会,便是处处漏洞。比如名学课本第一章便是《言‘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之谬误》,这几乎是要把儒家吊起来抽打。
孔谦忧心儒家存亡,宋玉忧心宋氏存亡,两位太傅相顾无言,只剩叹息。
“父亲,大王数倡勇信,并无谬误啊。”孔谦走后,听了半天的宋义没觉得孔谦说的有理。
“并无谬误?”宋玉看着儿子,这才发现儿子被统战了。
“然也。”宋义犹不自觉,话语中带着年轻人固有的激情。“我楚国勇信为贵,孩儿以为然也。今大争之世……”
“今确为大争之世,然你可立于阵前,成誉士否?”宋玉脸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宋氏从公子宋起,就不以武技而以智计文采见长。“你不成誉士,乃翁死后,你便是庶民,你愿否?”
宋义将自己代入楚国,那是豪情万丈、长风万里,一旦想到自己将来变成一介庶民,就彻底懵逼了。他是年轻,可他不傻。煞白着脸,他喃喃道:“那、那当如何?”
“如何?”宋玉也在想这个‘如何’,好在他终于想到了一些人,遂道:“会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