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识最快的甄要逃,没想到哗啦啦又一阵树叶响,另两排甲士从灌木林里冲出,甄东冲西突,皆被这些甲士拦住。这下连最镇定的黥面也颤栗了,他丢掉手中的铜剑,跪地大喊道:“逃亡之事皆我一人所为,与彼等无关。”
“胡言!”瞎眼大叫:“逃亡之事乃彼等七人所为,百将万不可被其哄骗。”
“何来七人,仅我一人而已,请将军明鉴!”四、五十个甲士,考虑到编制早散,领兵之人最多也就是个百将,然而黥面早就注意到了领兵之人不同一般。此人穿的确实是百将的长襦和跗注,脚上穿的那双皮靴却带着铜泡钉。
这是鞮,屦的一种。屦只有贵人才穿,而鞮是贵人在战时才穿的战屦。黥面看到对方穿的是鞮,再看对方的容貌气质,便知道自己逃不掉了,只能弃兵跪地。虽然这不能改变什么,但这最少能让他死的舒服一点,也能让家人不要受那么多罪。
躲在灌木林里,听到一群溃兵起了争执,现在又在自己面前争执,穿鞮的百将什么也没说,他径直走到黥面身前,问道:“饼何在?”
“饼?”已经准备受死的黥面发愣。
“粝饼,不是还剩……”百将说话时有些皱眉,很是失望。
“在此!在此!”黥面赶忙将背上的大包袱奉上。百将接过,他‘嗯’了一声,一干甲士押着黥面,将黥面几个和瞎眼等人一起带入灌木林。
灌木林厚实,走了一百余步又是高大的松木林,松木林再走一段,翻过一个狭长的土塬,前方豁然开朗,诸人看到了成列成列的卫卒。
“末将幸得粝饼醯酱,敬献于大王。”百将就是齐褐的部下东郭若,他上前向齐褐揖告。
昨夜一行人本欲渡过沣水与杨端所部和汇合,谁料到楚军骑兵抢先占了渡口,夜里一阵冲杀,千余人的卫卒全部跑乱了。齐褐顾不了那么多,带着赵政、赵高就往这个地方赶,这是以前射猎时赵政常来之地。大军过境,鸟兽早跑光了,早上赵政腹饥饿醒,齐褐于是命令东郭若几个心腹去觅食。
“彼等何人?”齐褐关注的不是粝饼醯酱,而是被东郭若带进来的那些无甲之人。
“俱是我军陷士。”东郭若回首看向黥面几个。“黥面者战前便与同袍图谋逃亡,故而备了粝饼醯酱。亡一目者乃其同队,欲告奸,双方正相斗……”
昨天到现在就是个噩梦,听闻黥面者战前就与人图谋逃亡,齐褐没有生气,反而笑道:“确有先知之明,然逃亡乃死罪,这些粝饼醯酱……”
包袱里不光有粝饼,还有醯酱、白盐,甚至还有一些草药。准备的如此细致,此人确是人才。然而图谋逃亡时大罪,齐褐将包袱恭敬递给赵高,道:“远处行刑,留其尸全。”
看着这些东西的份上,齐褐的意思是留个全尸。人虽死,尸体依然不能侮辱侵犯,更不要说斩下首级。东郭若闻言揖了一礼,挥手让卫卒将黥面七人押向远处。
身在战国,死亡常常突然间就来临。战国中的秦国尤甚,秦国战事频繁,除了疾病战祸,还可能不知道怎么就被人告奸,然后莫名其妙的连坐。初上战场一心想回家的夏阳见卫卒把自己押向远处,浑身禁不住颤抖,他想呼喊整个人却僵硬,张着嘴什么话也喊不出。
黥面看不清脸色,目光一片死灰;黑须反应最为激烈,四个卫卒才将他制服,他大骂瞎眼,喊着要在黄泉等他,要杀了他全家。甄、达、尸、敞四人中,甄大声痛哭,其余三人完全木然,既不流泪,也不反抗,稻草人般走向前处。
“那是何故?”身着韦弁服的赵政正在咬一块粝饼。粝饼坚硬,必须含在嘴里待唾沫将其湿润才能咬开。黑须的大骂,甄的痛哭,让他站起身张望。
“禀告大王,此皆是有罪之卒,齐将军使人杀之。”赵高忍着口水。他也很饿,但沣水一线已被楚军占领,诸人只能藏在这里。
“哦。”听闻是有罪之卒,赵政再度坐下,继续啃难啃的粝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