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禀太后,大王至造舟场也。”进入若英宫的王尹揖告。整个王宫由他掌管,正寝发生何事他一清二楚。
“去了造舟场?”赵妃很担心儿子。她刚才听说儿子召见知彼司司长勿畀我时忽然大怒拔剑。因为当时没有任何寺人宫女在场,谁也猜不到勿畀我说了些什么。能确定的是,大王此前询问了华阳祖太后的病情。
儿子什么心思赵妃自然清楚。他答应与齐越联姻迫于无奈,他对迎娶赵国公主赢南漠不关心,他心里只有那个已经成了秦王媵妾的芈玹,对此赵妃身俱戒心。
如果君王太过溺爱一个女子,对国家而言绝非好事;如果君王又心存怜悯,那便将万劫不复。这在祖父赵武灵王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如果祖父不是那么的溺爱吴娃,就不会答应她死前的请求:废嫡长子公子章,立其子公子何;如果祖父不心存怜悯,就不会可怜本该即位的公子章,为他向已经即位的公子何讨要封地,以使两兄弟分国而治。
溺爱和怜悯,使得祖父饿死在沙丘宫,也使赵国王权陷入动荡。如今秦国欲灭关东而一天下,楚国无论如何也不能再犯赵国的错误。
“启禀太后,大王怒而止之,克己复礼,此大善也。”蒻席上坐着几次病危,又几次用皓玛汁救回的孔谦。他老糊涂了,也不太了解熊荆,故而如此说道。
“非善也。”宋玉虽然也老了,但他看着熊荆‘长大’,知道这个大王的秉性。“大王善忍,然忍到极点便要、便要……”
宋玉词不达意,好在他的意思赵妃明白。赵妃也觉得儿子怒而止之不是一件好事。这次他止怒了,那下次再怒,怒气必然倍之。再克制,再怒更倍之。一旦克制不住,那就要彻底疯狂。
“敢问太傅,此当如何是好?”赵妃起身向宋玉、孔谦素拜。
“情之一事,殊难制也。”宋玉叹道。他也年轻过,懂得男欢女爱。“且我楚国之君素来多爱,大王爱极芈玹,不违常也。”
宋玉答完,赵妃又看向了孔谦。孔谦故作姿态的清咳了几声,这才道:“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感于物而动,性之欲也。物至知知,然后好恶形焉。好恶无节于内,知诱于外,不能反躬,天理灭矣。夫物之感人无穷,而人之好恶无节,则是物至而人化物也。人化物也者,灭天理而穷人欲者也。于是有悖逆诈伪之心,有淫泆作乱之事……”
赵妃也是读过书的,孔谦一开口便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是《乐记》,讲述如何通过礼乐来规劝人的行为。“大傅以为,大王应当享乐?”
“然也。”孔谦颌下白胡抖动,“乐者,心之动也;声者,乐之象也。文采节奏,声之饰也。君子动其本,乐其象,然后治其饰。欲使大王克己,当行礼乐也。我观正寝少有礼乐,当尽复之。
郑音好滥淫志,宋音燕女溺志,卫音趋数烦志,齐音敖辟骄志;此四者皆淫于色而害于德,是以祭祀弗用也。《诗》云:‘肃雍和鸣,先祖是听。’夫肃肃,敬也;雍雍,和也……”
孔谦看重礼乐劝导的功效,赵妃心里则不以为然。如果礼乐规劝有用的话,天下又怎么会礼崩乐坏?但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她还是召集了宫中久已荒废的乐师,翻出已经生尘的钟乐,等候熊荆从造船厂回宫。
夜幕将领,华灯初上,在造船厂视察完的熊荆登阶入堂时,正寝地宫忽然钟乐大作。
“何人奏乐?”他大怒。他不喜欢听慵懒而乏味的钟乐,更不喜欢听哀乐,现在地宫奏得就是祭祀之乐。
“禀大王:是、是太后……”王尹由道。赵妃也等在明堂,见熊荆回来,已然起身。
“见过母后。”熊荆对赵妃行礼。他有些了明悟,只道:“此乐肃穆,乃祭祀所奏,何以……”
“太傅言,宫中无乐,故而母后尽复之。”赵妃也不说破为何突然奏乐,只抬出了太傅孔谦。
熊荆自然没有想到那么远,他虽不喜地宫里奏的祭乐,可因为赵妃,他只能默认接受,也许,这些祭乐真能熏陶他的心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