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若咸阳不破、秦王不死?”赵粱问起了另一种可能。
“秦王灭赵之心,自始未变。”李牧道。“我闻当年质于邯郸时,秦王倍受凌辱。”
李牧之言让赵粱泄气,秦王当年在质宫的那些经历已经成为赵秦化不开的仇恨。秦王死了还好,没死的话必要拔下邯郸,将当年凌辱他和赵姬的人一一杀尽。
“子游以为可杀秦王否?”赵粱不自觉意动,若秦王执意灭赵,以奇袭的方式杀了他也未必不可。“子游乃我赵国大将军,莫不是要亲入咸阳?”
“我若出塞,秦人必有所觉,故而……”李牧语顿。原本预定项燕领军,现在只有赵军出塞,赵军将领不少,但真正能领兵出塞击秦的不多,他想了一会才想到一个人:“舍弟可也。”
“李齐?”李牧有一个弟弟,继承父亲的爵位一直留在柏人邑。
“然。”李牧点头,不为推荐至亲而脸红。“击秦之事甚密,父母妻子皆不可告。可告之将军中,唯舍弟名望不卓,他领军出塞,秦人不觉也。”
李齐确实可靠,但李齐从未指挥过大的战事。赵粱道:“司马尚不可?颜聚亦不可?”
“司马尚既代信平君任南线大将军,岂能去国出塞?秦人必觉也。”李牧考虑过司马尚,但司马尚不行。“颜聚者,齐人也。精通兵法、敢战善战,然其视赵人为齐人,不惜士卒,多有打骂,若士卒愤而投秦以得赏,我之奈何?”
赵粱未曾领军,不知赵卒秉性。实际上凡是有所作为的赵将都非常爱惜士卒,根本的原因是赵人极度自尊。爱慕奢华不是非要享受奢华不可,而是担心被他人轻视。
是‘士为知己者死’吗?不是!是‘士为重己者死’。颜聚不明赵人心理,带不好赵军。
“可。”赵粱不反对赵齐率军击秦,他只要求道:“然若秦军未曾伐我,万不可入秦。”
“不可,大军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岂能不入秦?”李牧当即反对。
“必要如此!”赵粱坚持。“秦军未曾伐我而我军入秦……,夫兵犹火,弗戢自焚。”他见李牧还不同意,再道:“楚人之言不可信!我若决意出塞击秦,必要与楚人言我不击秦也。尚如楚人通秦,意使秦国再度伐我,奈何?”
赵粱的思虑远比李牧复杂可怕,他不相信任何人,包括眼前的李牧。李牧忽然换了一种眼神看着他,摇头道:“相邦竟是如此看楚人?”
“楚人救赵,明是助人,实则为己。”赵粱的观点一直没有变过。“不然楚国为何中止出塞击秦之计?又为何要你出塞击秦?此皆是使秦国再伐我之计也。
又如赵楚联姻。此事数年前姑母便在谋筹,楚王却一直不允,上月忽而应允,何也?楚王欲使我赵国再受秦伐也。子游可知?得闻秦人或再伐赵,三国贵人庶民无不弹冠大悦。而我求其出兵相救,却以积粟未足敷衍。”
“我弗信,楚王绝非小人。”李牧亲眼见过熊荆,他一点也不相信赵粱的话。“楚王不出塞击秦,必有原委。”
“有何原委?”赵粱追问道。“以今日之势观之,天下非一于秦,便并于楚。秦人乃我之大敌,楚人便是我友?谬,此大谬也!
诸国灭亡已不可遏,赵国社稷之存,不在秦人败亡,亦不在楚人败亡,而在秦楚两败俱亡。不如此,赵、齐、魏、韩,四国皆亡。”
名为相邦,实为赵王。此时站在赵国权力巅峰的赵粱,与赵政、熊荆所看到的、感觉到的毫无二致,都是同一个天下。天下败亡之势不但无可避免,反而愈来愈烈。以目前的趋势,最终能够胜利的,不是靠百余万官吏支撑的秦国,就是贵族誉士越来越紧密团结的楚国。
横成则秦帝,纵成则楚王。很早便有人预言了天下的最终归属,只是这句话常常被人忽略罢了。不管是横是纵,赵国都要灭亡,这却是赵粱绝不接受的。可惜不接受是一回事,现实是另一回事,他找不到任何办法让秦楚互斗、两败俱伤,只能坐视赵国步步消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