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于明白卫缭的意思了,出售给胡商的兵甲编号肯定是记录在案的。任何人使用这些兵甲,只要看到编号,就知道是谁在白道截杀胡商商队,而这正是秦国要竭力隐瞒的。
“若之何?”赵政喘着粗气,把手中的钜甲胫甲全丢到地上。
“大王若要求胡人之马,此兵甲万不可用。”卫缭揖道。他对此早有心理准备,只是没有看到实物之前,他还抱有一丝幻想,以为对天下之外出售的兵甲,楚国不会铭文编码。
“不可用?!”赵政心中原有的喜悦瞬间化为乌有。
“国尉误矣!”赵高见赵政不高兴,连忙插嘴。“兵甲皆在我秦军之中,荆人何以知晓其上铭文数目?即便知晓,亦可说是缴获赵人之物。”
“敢请大王屏退旁人。”卫缭再揖,有些话他实在不好说。等赵政让旁人退后二十步,他才道:“臣去岁方知,敌侯或在曲台正寝也。”
赵政闻言大失惊色,“此、此……确否?”
“确矣!”卫缭对此忧心忡忡:“去岁杨端和兵马之数、粮秣几石,李牧尽知也。知此事着,唯正朝、国尉府、少府、丞相府耳。”
“还有正寝之文吏。”赵政眼睛眯着,目光里全是杀机。国尉桓齮之事已经让他丢尽了颜面,没想现在身边又出了侯谍。“此赵侯否?”他问道,脑子里开始想可能是谁。
“四国合盟,赵侯、齐侯、魏侯、楚侯,皆有可能。”四国已经合盟,虽然不知道其中内情,但卫缭肯定知道这其中必然包括四国侯谍的合盟。秦国所重用的大多是六国的卿士官吏,秦国土生土长的卿士官吏有,但委实不多。以前秦国可以分化各国,现在不同了,四国联合的越来越紧密,根本就无法分化。
“我军若用此兵甲,侯谍定知。其窃取一二示之以胡商,截杀之事尽败也。”卫缭继续道。“臣闻辛胜将军言,我军骑兵合围,敌骑仍然亡走,此秦马弗如千里马也。大王遣使西去而求马,若因此事而罪塞人,千里马不能得也。”
卫缭是老成谋国,秦国的事情虽然严密,实际上只是对底层的黔首严密,上层都是六国客卿,这些客卿很容易就把事情给捅出去。因此在兵甲和战马之间必须做一个选择:要用这些兵甲,那肯定求不到千里马;要求千里马,那肯定不能用这些兵甲。
卫缭的意思赵政全然明白,不过秦军对阵楚军,吃的正是兵甲的亏。石甲的防御效果并不好,且一副石甲就要耗费一年的人工。燕国的炼钜术虽然可用,但折叠锻打不单消耗人力,还非常消耗木炭。两万多套兵甲虽然不多,若是十人一甲,就能装备二十多万军队,这支军队必能在重要时刻发挥作用。
赵政脸色阴晴不定,忽然间他甚至怀疑眼前的卫缭就是六国侯谍。只有六国侯谍才会让自己不要用这些兵甲。幸好这只是一转念,很快他就想起了六尺八寸的千里马。六尺八寸比秦国傅籍男子都还要高三寸,如果秦军有这种马……
“若不用此甲,当何如之?”赵政看着武库里一排排兵甲,带着一丝无奈。
“若不用此甲,自当沉入大河。”卫缭揖告。“他日胡商塞人疑我时,可请其遍观武库。我虽无钜甲,却有丝帛,可以丝帛……”
卫缭不说丝帛还好,一说丝帛赵政更不高兴。“去岁起,戎人弃我丝帛也。”
“为何?”贸易是少府的事情,卫缭从未听说过戎人不要丝帛。
“荆人海舟通西洲,贱卖丝帛,胡商无利故而不运丝帛。戎人之丝帛皆售予胡商,胡商不运,必然弃我丝帛。”戎人不要丝帛是去年冬天的事情,经过一年的调查,少府卿郎晟终于弄明白了其中的原委。“此荆人之计也!”赵政一掌击在木架上,恨恨道。
“这当如何是好!”这次轮到卫缭大失惊色了。
养马消耗粮食,育草地则占用耕地。因此秦国超过一半以上的战马是由焉氏塞的乌氏倮供应的,剩下一小半则由狄道上的戎人提供,秦国一般为此支付丝帛。戎人实际用不了多少丝帛,丝帛最后转卖给胡商。现在他们不要丝帛,秦国以后岂不是会没有战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