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非常清楚这一点,只是希望陛下能仁慈的将货物送到湶州。”亚里士多德四世继续请求,他见熊荆的目光看了过来,哪怕脸上烧得发烫,也还是道:“我对私自违反协议,将交易内容告诉塞琉古使臣感到羞愧。”
“足下不必致歉,此事已有惩罚。”亚里士多德四世这种方式的道歉并没有让熊荆高兴,他在乎的不是这个。“不佞在意的是:巴克特里亚王国不可迫使索格底亚那商人出售汗血马给秦国。若有违反,楚国必有报复。”
“当然,我国必然会遵守这个承诺。”亚里士多德四世努力的微笑。楚国的惩罚留有余地,并没有取消巴克特里亚的贸易资格,只是将马匹交易所得的一半武器盔甲罚没。
“希望足下勿忘今日之言。”熊荆缓缓点头,然后示意宾者送客。
为了向赵国运输粟米,从正月开始,各船坞就陆续开工,一些完工的比较早的海舟已经下水。这些海舟现在已经装满了粟米,正在朱方等待北上的季风。
海舟运粮只是整个输运计划的一部分,鸿沟上大翼战舟、卒翼战舟,还有各种舟楫全在运粮,可惜再多舟楫也不如海舟运得多。输运司估计,除非三国全部动员,九月之前最多输运一千万石粟至赵国。可动员也很不划算,绝大部分粮食都将消耗在路上而不是运到赵国。
运力如此吃紧,调拨一艘饕餮号运输兵甲就要少运送三万石粟,少运三万石粟最少会有几千人饿死。好在饕餮号底舱的压舱生铁可以用兵甲置换出来,这样既能运粮,又能运兵甲。
具体的计划就是如此,然而因为熊荆没有当面承诺可还是不可,亚里士多德四世忧心了大约十多天才得到确切的答复,即所有兵甲将在本月末输运至赵国的中邑港。
中邑在湶州的南面两百多里,虽然不是当初所要求的湶州,但也已经很便利了。商队最迟可以在五月末出塞,十月底以前抵达锡尔河以北。得到这个答复的亚里士多德四世低呼了一声‘诸神保佑’,可当他心里想感激熊荆时,又怎么也感激不起来。
如果是去年,他一定会为自己心生感激而觉得耻辱,那时候的他还觉得楚国是一个蛮族国家。半年多来的观察,他不得不承认除了器物与希腊各有所长外,楚尼也是一个文明。在亚里士多德四世的字典中,文明这个词并不能随便给予,比如萨咯人就绝不是一个文明,索格底亚那人也不能称之为一个文明,波斯、印度,以及埃及才可以称之为文明。
楚尼是一个文明,这是亚里士多德四世在《东游记》草稿中所下的结论。并且在东亚这些文明体当中,楚尼是一个例外。楚尼保存了最古老的贵族,施行的是一种《荷马史诗》中英雄时代的君主制,即:被神化了的国王极其附属的王公贵族统治着属于他们的王国,这些王室贵族把对国王的效忠当作爱国。
亚历山大大帝的下属就是这样一批英雄随从。只是,那是马其顿王国最后一批英雄。在他们所生活的时代,古老的缔结联合方式、门第观念还未销声匿迹。自由人能够携带武器进行聚会,他们可以反对贵族,使贵族尊重他们的权力,同时,贵族也可以反对国王——
虽然不像马其顿那样,国王不能制定其继承人,国王死后由军队选出新国王(通常是长子,如果国王还是个孩子,军队有权指派一个摄政或者国王监护人)。但楚尼国王的权力很大程度受到贵族们的制衡,他必须遵照贵族们的意见行事。而贵族又不能触犯公民的权力,以及伤害他们热爱国王的感情。
楚尼是文明的,并且最大程度的保障了公民的自由;在同一个世界,斯巴达秦则是野蛮的,那里的人从一出生就生活在监狱中,他们不能自由的迁徙,不能自由选择职业,不能拥有武器,更不能参与与自己有关的政治事务。
亚里士多德四世此时才明白为何西方各国只能动员几万、十几万大军,而斯巴达秦却可以动员几十万甚至上百万大军的原因。在斯巴达秦,国家官吏控制着每一个人,从他的出生到死亡都在控制之内,征召不需要军饷,死了不需要抚恤,最重要的没有指责和反对。
最后一点是难以想象的。即便是亚历山大大帝那样伟大的领袖,也多次受到士兵的抱怨和反对,以至于最后不得不放弃了征服印度。可在秦尼,这一切都不存在。那里的人像囚徒一样从监狱开赴战场,然后从战场返回监狱——带着他们的战利品,敌人的头颅……
从收到楚尼王宫的答复开始,亚里士多德四世就在完善《东游记》的最后章节,他不由自主的将马其顿与楚国进行各方面的比较,结果他不得不在章节的最后郑重提起熊荆三年前的豪言:征服世界的同时,还要征服希腊和马其顿。
不过即便是对楚国赞赏有加,对秦国多有指责,在亚里士多德四世返程装船的行礼中,仍有两套希腊文翻译的《商君书》和《韩非子》。巴克特里亚需要这种高超的统治术,他们将被用于索格底亚那人身上,以对付可能来袭的塞琉古或者帕提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