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里走了一段,熊荆不得不命令全军就地休息。这是极为必要的,他必须明白此时自己还有多少人、多少马、多少给养。另外就是要明白自己走了多远,此刻处于什么位置,最后则是处理伤员。那两个傧者其实是昃离的副手,一个叫突,一个叫弱。
“各卒报数。”几经斟酌,楚军骑兵最后定下的编制是五骑一长,六长一卒(30骑),六队一旅(180骑),六旅一师(1080骑)。此番入秦一共是九卒轻骑,四卒重骑,还有十骑不参与战斗,只保护熊荆的安全。各卒报数之后,妫景面色很不好看。
“伤亡如何?”熊荆知道原因,有战斗就有伤亡。
“伤五十六人。死,”妫景忍了一下才道,“死一十七人。”
“死者不朽。”熊荆心中长叹,如此说道。
“大王……”妫景想说什么却又欲言又止,这时候不远处传来伤者压抑的闷哼,一个微弱的声音呼喊道:“大王,大王,大王……”
“不佞在此,不佞在此。”熊荆趋步过去。一名重甲骑士依着松树,颈上插着一支弩箭,其深可贯颈,医者根本就不敢拔。看到熊荆来,他满是血凝的手前伸着,想起身却起不来。
“工尹可杀!”熊荆见状先是一声怒骂,颈间中箭是锁子甲的设计缺陷:没有连帽。工尹可杀,他自己更可恨,上次他视察钜铁府他就在那看公主看美人,竟没有发现这个重大缺陷。
骂完工尹和自己的熊荆单膝跪在伤者面前,看着他道:“熊荆在此,熊荆在此……”
“我父、我父、我父……”甲士痛苦地呻吟着,因为颈间中箭,他似乎只能发出两个字节的声音,一句话怎么也说不全。
“大王,”熊荆之后,同卒的一个甲士小声揖告:“此寿陵君之子寿偃。”
楚军骑士不再是以往的骑士,皆是公族卿族子弟,只有他们能有钱养马练习骑术。一说此人说寿陵君之子,熊荆脑门便轰的一记,顿时说不出话。这时候寿偃已经说不出话,喉咙一阵咕噜,血从他口中溢了出来。
“大王。”医者突见此不得不摇头,寿偃就要死了。
“你父虽误,却是社稷之臣,是社稷之臣!”熊荆眼眶有些湿润。自己亲手杀了他的父亲,他冲阵中箭后憋着一口气拖到现在,想的自然是求自己赦免寿氏全族。
其实知道寿陵君的算计之后,熊荆心里已经不怨恨他。晏子不死君难,舍去一个国君而保全楚国社稷,这是社稷之臣的做法。他们不忠于君,只忠于社稷。同样的道理,李广为何难封,因为他是汉朝人;普京为何重用蒙古人,因为他们敢杀俄罗斯人。
“不佞赦其罪,不佞赦其罪!”熊荆大喊道,可惜寿偃这时已经听不见了。
“大王请节哀。”右史在熊荆身后,他最能体会熊荆的心情。
“大王请节哀。”跟随着右史,骑士皆揖向熊荆。
“不佞若死,楚国必亡!”熊荆忽然间转身看向所有人。“不佞从未以为楚国为不佞私有,楚国为王族、公族以及一切楚国勇信之士所共有。寿陵君非阳文君,寿陵君以为诓不佞入秦,秦王便会罢休,此大谬!秦王赵政要的是灭六国而一天下,要的是天下仅存一国,自立为皇帝。不佞若存,必阻其愿!”
熊荆的话很短,毫无煽情之语,只是对着这些公族子弟简白相告。他说完之后良久,最先反应过来的妫景深揖道:“臣妫景甘愿效忠大王!誓阻暴秦,保存楚国,”
“臣项超\屈夕……甘愿效忠大王!誓阻暴秦,保存楚国。”项超这些将领紧接着接口。
“臣成夔\权豳\景胜\上官豹\昭鲶……甘愿效忠大王!誓阻暴秦,保存楚国。”一个声音接一个声音,包括那些伤者,这三百八十二名骑士每一个人都不是因为君臣之礼,而是真正的心甘情愿。他们甘愿为熊荆而战,甘愿为熊荆而死,只为了……保存楚国。
“大王,信已经写好,是否……”左史上来了。他手里捧着一只鸽子,鸽子的羽毛已经涂红,褐色的脚干上拴着一个精巧的竹筒,里面装了一份通报境况的密信。如果顺利,鸽子明天就能飞到郢都王宫苑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