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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横波一抬头,就看见一辆着火的马车,穿透夜色,如倾倒的火山,向自己当头撞来。
一瞬间她竟有种前生后世的恍惚。
恍惚里还是当初琉璃井,桑侗家的九辆火马车,似九条火龙,轰然撞入帝歌中心,而自己还是车上,用尽全力想要力挽狂澜,仿佛还看见马车向前狂冲,重叠着黑色的光影,散发着腥郁的死亡的气息,听见桑侗尖声大笑,飞舞在风中的长发,一点点如覆霜雪,刹那间青丝变白发。
那一场携火的冲撞,是她参与帝歌政治的开始,也是她冲撞帝歌政权马车的开端,正是在这一日之后,帝歌的既有利益集团注意到女王的危险性,开始了对她的无声陷害和设网,直到将她驱逐出帝歌。
许是这一幕刺激太大,或者重叠记忆令人震撼,她脑中忽有电光一闪,似乎确定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这时候忽然想到重要的事,实在不是时候,在左丘默的眼睛里,就是女王似乎有点发怔。
一阵冷风逼来,左丘默脑子猛然一醒,一眼看见景横波已在车前,车辕的扶手已经将要撞到她,大惊失色,大呼:“女王!”
这一声喊惊醒了景横波,猛然向后闪退,本来来得及,身后却是一堵矮墙,“砰。”一声,后背重重撞到墙。
她心中一凉。
马车轰然滑来,面前像猛然倾倒一座山,一些随风飞溅的火星溅到脸上,火辣辣的痛。
她无法前进,面前被马堵死,身后是墙,左丘默惊惶的脸一闪而过。
身子忽然一轻,双脚离地。
拼命勒马的左丘默仰头,睁大眼睛。
她这一霎,看见夏夜飞冰雪,漫天霜花降,火光在一片濛濛冰气中迅速熄灭,化为更浓的水汽,水汽如雾似云,在湛蓝天际抹一层淡淡的白,白雾迤逦里,那两人相拥相携,衣袂当风自头顶掠过。
左丘默看见男子清冷眼眸微微下视,瞳仁里只倒映那女子微惊的容颜。
看见那女子微微仰头,在惊魂初定后,忽然绽开笑容,明丽如这葳蕤的夏。
左丘默目眩神驰,险些忘记赶紧滚下车辕。
轰然一声巨响,马车撞上那堵墙,左丘默大雁般斜斜掠起落地。
马车裂了一个大缝,刚才那场冰雪令火焰全灭,葛氏姐妹狼狈地从车厢里滚出来,左丘默一看见,便眼眸赤红地拔刀奔去。
她刚刚迈出一步,眼前已经多了一个人。
左丘默的感觉里,像面前忽然矗立了一座冰山,巍然而冷,还没动弹,便已知不可逾越。
她倒吸一口凉气,抬头,一柄冰剑仿佛凭空出现,眨眼就到了她胸前。剑未至,寒气已透肤。
左丘默来不及闪躲,也知道闪躲不了。
闭上眼,等待死亡,虽然不心甘情愿,也知是自己该受的惩罚。
忽然香风掠过,被人重重一推,她跌倒在地,睁开眼就看见景横波站在她刚才站立的地方。
而那柄冰剑,如忽然出现般,忽然不见。空气中只余淡淡水汽。
宫胤微微皱着眉,看着面前的女人,什么时候她变成了一个老好人?
“你做什么?”
景横波眨眨眼,“你做什么?”
宫胤用下巴指指左丘默,眼神冷而凝定,“杀人。”
“那不行。”景横波一口拒绝。
宫胤挑眉看她,眼神很有杀伤力,大有你敢说这是你王夫不许杀我就打人的威胁意思。
景横波笑嘻嘻地,“这是我王夫啊,怎么能给你杀。”
左丘默看见那冰雪一般的人,脸色一点一点的青了,这种时候,居然心中有些想笑。
爱上女王这样的人,也挺不容易的吧?尤其这人看起来这么内敛,什么都不肯说,岂不是要憋死自己?
宫胤似乎忍了又忍,好半晌才道:“他刚才要杀你。”
“哎,她只是有点失心疯,回去我会教育她的。”景横波口气亲昵地答。
“危险的人,不能留在这世上。”
“那也得由我处置,她可是我的人。我的人,我罩着。”
宫胤眯起眼睛,盯着景横波,这女人越来越知道怎么刺激人了。
明知她是故意气他,明知她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明明有一万种办法把她给气回去,他却越来越不想和她计较。
一路行来知道她的艰难,重逢后也开始重新思考,无论如何他欠她已经太多,不能给她她想要的相伴宠溺和温暖家庭,难道连区区言语口舌,也要和她计较?
她愿意毒舌,那就毒去。他忽然觉得,她故意毒舌挑衅时灼灼发亮的眼神,美如火焰,亦能将他心灯点燃。
不能陪她天荒地老,便让她欺负嘲笑也好。
能让她出一口恶气也好。
那些累年的积郁,无论她愿意用什么方式来发泄,都好。
能在人生的最后,给她一段纵情发泄、尽情自我的日子,让她在久远之后回想时,能偶尔微笑,最好。
不过他愿意宠惯景横波,不代表他愿意容让左丘默。
与那劳什子王夫无关,但凡有任何伤害她举动的人,都不能存活在这世上。
他只恨自己可能寿命太短,来不及替她铲除所有敌人,怎么能允许在眼前的威胁存在。
“留一个意图谋杀你的王夫在身边,你是做女王太闲了?”
“人生需要刺激嘛。”景横波笑吟吟地道,“总比对着冰山被冻死好对不对?”
“是你王夫你就护着?”
“当然,这么可人意的宝贝儿。”景横波笑看左丘默,她当然不会毫无追究,但现在杀左丘默毫无意义,在她看来,这直肠子,只怕又上当了吧?
“是你王夫做什么都成?”宫胤居然又追问一句。
“成。”景横波答得大包大揽,一脸宠溺。
宫胤似乎在若有所思,忽然道:“还打算纳王夫?”
“当然。”景横波心不在焉答,“稍后落云部还会举行最后的大选,我还要亲自去选呢。唉,不说多,比不上你十八个舞姬,好歹一打也该凑齐吧?”
空气中似乎有种酸溜溜的醋味。宫胤望定她,忽然浅浅弯起唇角。
“好。”
景横波还在想左丘默的事情,随口答:“好什么好……”忽然一惊,道:“好?什么好?”
可等她抬头,前方只有宫胤远掠而去的衣角。
景横波盯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皱眉咕哝,“莫名其妙……”
好什么好?愿意她纳王夫了?
醋坛子不醋了?这简直好比要七杀不逗比还难。
景横波耸耸肩,宫胤一向难以捉摸,她现在的对策就是我行我素,不捉摸他了。
地上左丘默挣扎着爬起,冷风一吹,她脑子也清醒了些,想到女王既然回来,那葛氏姐妹说得就十有八九是骗局,想要道歉,又觉得这样的事情,道歉根本不足以弥补,不禁默默低头。
景横波也不理她,转头四面看看,正看见葛氏姐妹提着裙子,鬼鬼祟祟向外面街道一路狂奔。
而左丘默,一方面重伤,另一方面也被刚才宫胤的寒气冻僵,动弹不得,只能目眦欲裂地盯着那两人背影。
女王陛下看看她,打个呵欠,咕哝道:“我真是个劳碌命……”
身形一闪,已经到了那姐妹俩上方,笑道:“我数一二三,你们赶紧跑。让我试试三步之内,能不能将你们放倒。”
这话一说,葛氏姐妹身子一僵,一步也不敢跑了。
景横波踱到两人面前,抛出两根已经打好结套的绳子,那两人非常识相地自己套上,景横波将绳子一抽,拉紧,笑道:“两位公主别的不说,这识时务三个字,真是修炼得炉火纯青。”
葛芍紧紧抿嘴,一言不发,葛莲居然还在微笑,羞涩低头,好像景横波真在赞赏她们一样。
景横波盯着这两人,眼中杀机一闪而过。
这种货色,留之成祸,迟早要杀!
左丘默挣扎着走过来,一边走一边拔刀,葛芍怡然不惧,葛莲甚至露出一丝微笑。
景横波心中警惕恨恶之感更甚,却也只好叹气拦住左丘默,“想想你家家将。”
左丘默手中的刀僵住。